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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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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几口饭要吃多久啊,等着你的碗一起洗呢。”
唐预被俞辛南叫回神,发现碗里汤汁饭被他搅得不像样了,更加没了胃口。
“算了别吃了。”俞辛南走过来干脆把碗收走,“晚上做点饺子吃吧。”
“好。”唐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去卫生间挤了牙膏,镜子里的脸黑眼圈有点重,今天的阴霾天让气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出来后俞辛南已经收拾完,把唐预叫过来一起看电视。
“年前的工作是不是都差不多了,这假可以一气放到月底了?”
“对啊,之前说过等二月份再开工。”
“那反正你过年前也有时间,正好最近见了你姨的一个同学家的闺女,”俞辛南注意着措辞,徐徐引入正题,“你看这周方便的话,和对方吃顿饭认识一下?”
见唐预不言语,俞辛南继续劝说,“那女孩样貌挺端正,现在在一家外企上班,刚满二十七,她妈妈跟她说了说你的情况,说是也有意。”
“我不想去。”换作平日,可能唐预不会让他妈妈这么下不来脸,要么推说工作忙回头再看看,要么说看着不太合眼缘作罢,但他今天实在没了心思应付这个。
“怎么就不想去呢,”俞辛南眼看有点急了,前倾着身体,“时间也有,人也好,年纪也合适。”
“我之前说过了不喜欢这样。”
“那你喜欢哪样,”俞辛南瞬间变了脸,“周至野那样的?”
气氛应声而落,寒若冰窟。
唐预闭了闭眼,手指因极度隐忍的情绪抠陷进沙发里,“这跟他没关系。”
俞辛南冷道:“你昨天去哪了。”
她想问的未必是这个,唐预知道她看到新闻心中已有定论,她只是要用唐预自己的沉默戳穿他的“不想去”、“不喜欢”,让他意识到在她这个当妈的人面前,自己有多透明多不经掩藏。
“妈,我有这个病,”唐预语气竟是分外平静,“没有理由去拖累人家好姑娘。”
俞辛南一时语塞,难得被儿子一言击沉,她不由得站起来原地走了几步,继而解释,“这些年来不都控制着吗,而且这个病很大概率不会遗传。”
她想表达得更有信服力一点,“你们先培养培养感情,对方不一定不能理解你,现在又不缺钱,这些都可以克服的,你想想我跟你爸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所以爸三十岁就死了,把你一个人留下了,还留下了一个定时炸弹的我。”
唐预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如此重。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和他一样三十岁就死掉。”
俞辛南完全是本能反应,这极用力的一巴掌煽过去甚至让唐预都趔趄了一下。她的手仍在发抖,素来温和的面容是急痛的失态,她不可置信,双眼停留在唐预毫无生气的侧脸,仿佛仍在无声控诉。
唐预离开了家。
午后的天仍是阴沉,唐预靠在商场橱窗外,眼里摇摇晃晃地载着对面大楼上的LED屏显。
五分钟会轮播一次周至野的广告。画面里的他健康自在颜面素净,还没有昨天所看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做了一个有关于周至野的噩梦,梦里有一辆被掀翻的车辆,周至野的手臂横卧在碎裂的车窗上,他走过去细看,看清那仅有这只血肉模糊的手臂挂在那,其他什么都没有。
手指冻得麻木,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停留在近期通话记录的页面。
他还是忍不住给周至野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
唐预先开了口,“你在医院还是回家了,还好吗?”
“上午就办了出院,”周至野正单手给自己系扣子,系到一半听到来电提醒便停下,“没想到以这种方式休了好几年都休不到的小长假。”
他还能说这样轻松的话语。
唐预走到十字路口,跟着人群往前走,他想该跟周至野说一句“那你好好休养”就断开连接,可他握着电话,此刻内心犹如他的步伐一样茫然无目的。
“昨天谢谢你,也很抱歉。”
“没必要跟我说这样的话。”
两相沉默。周至野隐约觉着他语气不对,问他现在在哪。
唐预说除了工作室还能在哪,让他好生休息早日康复就挂了。
他望了一眼远处,自己也确实无处可去。于是搭了地铁还是去工作室呆一阵,已经放了假,那里无人更清净。
出了电梯,照例穿过这条长廊,再拐过去。
拐过去就依稀瞧见了一个深色的人影。头戴帽子,口罩未摘,个子高高的倚在门上。
唐预缓步走近,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但对方依旧早有知觉,目不斜视地迎着他来。
周至野问:“去哪了。”
“下楼吃东西。”唐预把自己手藏进口袋里。
周至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到唐预的脸冻得通红,“开门吧。”
唐预没动弹,“你这样跑来跑去不利于养伤,快回去吧,叫人来接你。”
“唐预,你看着我说话。”这不是周至野第一次说出这句话,他移近两步,发觉唐预埋低的脸不像是单纯冻红的,还有点微肿的模样。“先把门开开,背疼,站不动。”
唐预立时抬眼,周至野正是一手扶着后背,额前的发丝懒散垂下。
周至野上次来这里没有好好看过,现在倒是拖着伤悠闲地逛起来。
唐预让他好好坐着,要么躺着,他浑然不理,走到录音室里,里头摆放着一架电子钢琴,还招手让唐预过来。
“现在再考我,不知道还能听出来几个和弦。”周至野一手抚摸过琴键,擦拭护养得很洁净,“可惜你当时教了那么久。”
唐预干干地坐在他身边,隔着一点距离,“没关系,演员不用会这些。”
周至野一笑,眼里未进笑意,侧头看唐预还是呆呆的,始终绕不过去他那张脸。
他伸手碰到他的脸,唐预往后躲了一下没躲开,因为周至野拽住了他一只胳膊。
唐预觉得人本质都带着股矫情,就好比俞辛南打他的时候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觉着不适合再呆在同一空间,他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不痛不痒心如死灰,偏偏周至野一碰到,和他相顾无言一瞬,顿时间便觉出疼来,觉出那些伤心和委屈来。
周至野想问的话没能问出口,却读懂了唐预眼里的复杂。
“跟我回家。”
唐预的鞋沾湿着地上的雪水,在门口有点迟疑。
周至野转头给他拿了双拖鞋,拉着他穿上关了门。
除了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唐预没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居然真的跟着周至野来到了他家。他小心翼翼地打探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是周至野自己一个人住的房子,地方很大更显空荡。
室内暖和了,唐预只余一件居家穿的短袖T恤,周至野从冰箱里取出椰汁、橙汁和水,在茶几上都摆着,随便他喝。
唐预看起来稍显拘谨,周至野看了他一眼去把大屏开了,“玩吗?”
游戏手柄递过去,唐预心想我只会玩马里奥,然后周至野就应景地踩中了《超级马里奥兄弟U》开启双人模式。
开始唐预还兴致平平,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进去了,一口气玩了三小时不带歇的把薄荷诸岛的关卡过了,盘腿坐在地上还伸了两下腿就差高喊一句“Yes!”
然后就突然跟断电一样瘫倒在地上。
“好久没玩了,累死了。”唐预望着天花板说,“周至野你纯靠我带。”
周至野也跟着他躺了下来,听他大言不惭好笑道:“我之前通关过好不好。”
“你不工作的时候就打游戏吗?”
“可能吧。”周至野说,“能睡觉的话也睡觉。”
“辛苦咯。”
“你也是。”
唐预莫名其妙,偏过头,周至野脸也对着他,看似一本正经。
唐预捂着眼骤然笑开了,“神经。”
终于笑了。周至野目光受唐预的笑颜牵移,心头微微一松。
“要不要吃冰淇淋,抹茶巧克力香草都有。”
唐预还没回复,周至野已站起身,跑去冰箱取库存。暖气很足,再加上玩了那么久确实有了食欲,唐预后跟了他去。
几种口味难以取舍,唐预纠结中。周至野一气把几个都拿了出来,说:“分着尝尝,吃不完也没关系,下次再吃。”
两个人窝回沙发上半躺着吃,久违地感受到了真实的休假状态。
周至野吃了几口,好像是想到什么有点忍俊不禁。
“干嘛。”
“以前你有次在家也是这么吃,我一回来发现你给自己差点吃到胃痉挛不记得了?当时真是被你气死。”
“差点嘛,就肚子有点不舒服而已。”唐预矢口否认曾经贪吃贪出病的黑历史,“谁叫你当时管着不让我吃,没办法报复性饮食呗,那年夏天那么热。”
“贪凉对血管不好啊。”周至野说着就把吃到一半的雪糕回收,“今天就吃到这。”
“诶?”唐预眼巴巴地看他抽走自己手上的雪糕盒,有点不情愿地咬了咬小勺。
下午吃别的七七八八肚子早就填了个半饱,于是晚餐两人就简单煮了玉米面吃,吃完后看会电影消食。
环境舒服身上舒服人就容易昏沉,周至野眼看唐预又要睡过了,拍了拍他让他先去洗,洗完早点好好睡一觉。
唐预一下就清醒过来,脱口而出:“我不睡,我要走了。”
“今天就别走了,”周至野早料到他的想法似的,立刻堵了回去,面色适时又放软几分,“我一个伤患就这么自己呆一周,真的很无聊。”
昨天只会说“没事”的人,今天已经拿身体做了两遭借口了。
可就唐预还真听进了他这话,眼里有着担忧。周至野见他算是默许没再坚持要走,便道:“我先拿衣服毛巾给你。”
很快衣服拿了来,唐预被周至野领去浴室。周至野说我就在客厅,有事你叫我。
说罢便走开了。
唐预拿着衣服,起先没好意思仔细看,现在趁人走了再展开来,确认这是他大学时期穿过的衣服。
洗完后他人出来,多年前的衣服并无老旧的痕迹,穿上也依然合身。周至野本坐在沙发上弄手机,听见步子抬头一看,接着便笑了。
“好像没什么变化。”
其实这不合常理,唐预自己也知道。为什么分手后也没扔掉,为什么现在还会拿出来给他穿。周至野坦然得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这是问题。
唐预不敢问也不能问。
他吹完头后,发现周至野也去洗了,只好无聊地调调台,没什么可看的。
这也是个两层的别墅,每层楼都有几个房间,看样子是健身房、放映室、衣帽间这些都有。
不知道周至野的卧室是哪一间,和他以前在家的卧室会不会像。
唐预闲着也是闲着,便好奇地在别墅里瞎转悠。以前看过哪个艺人的突击家访节目,甚至还有一间专门收纳粉丝礼物和信件的屋子,就周至野的名气和人气,要真有这样的屋子也不奇怪。
一层的尽头竟然摆了架三角钢琴,白天的时候唐预都没看到,因为它真的藏得很隐蔽,不是人走过来光在客厅是看不着的。这琴很好,唐预一下子来了手瘾,特别想试一试。
但他还是不要在周至野不在场的时候随意去动比较好。
唐预同时发现钢琴对面还有个房间,既在这个位置,估计也是仓库一类的,他靠近在门口观望了会,确实没什么特殊的,正要走开回客厅去,脚尖一动发现自己好像踩着了什么。
半张卡片在门缝下露了出来。
唐预弯下腰将它捡起,觉出些熟悉,刚要打开看看,忽地有只手从他身后出现把卡片拿走了。
周至野的头发还滴着水,卡片已被他背手放到身后,“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
唐预被他的突然出现略微吓到,听见他的话忙点点头,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不经允许瞎看瞎碰确实不太礼貌。
而后周至野提了一个请求,让唐预帮自己吹吹头发,只说手使力不大方便。唐预轻易信了,跪坐在地毯上帮他细细地吹着发稍。
唐预的动作温柔细致,拨弄他的发缝时手上也轻,一一给他吹到位,距离不近不远正正好。周至野闭着眼很是舒心,几次三番得忍住嘴角上扬的趋势。
待吹完后,也是意犹未尽。
唐预也在此时向周至野提了一个请求。
“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背后的伤。”他问得很小心。
周至野立刻说很丑,而且也不严重,有什么好看的。
唐预“哦”了一声,但依然关切地盯着他的背,半晌也没收走目光。
周至野心中叹息,想径直把吹风机放回的动作都只得暂停。他还是别扭地把衣服掀起来一半,“要看就看吧。”
周至野的背肌理分明,线条流畅,但此刻看着实在不忍。那淤血青紫众多,还伴有几道割伤,或深或浅大大小小无规律地遍布于上。
唐预只敢轻轻用手指点一下,“疼吗?”
他说不疼。
这一点也抵消不了唐预心中的难过,他轻触着这些伤痕很是惆怅,直到被周至野忍无可忍地一个回头抓住他的手,“别再摸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周至野把唐预带到了自己卧室的隔壁屋子,里头床被都是新铺好的,还有股极好闻的安神味道。
其实唐预是有点认床,本来他还担心自己今晚恐将难以入睡,谁知躺下没半小时就昏睡了过去。
周至野是等他睡着过了一会才又进了这间房。他总放不下心,怕万一唐预身体不适再有个什么突发状况,自己第一时间察觉不到。
他就坐在地上,默默趴在床边,夜视灯只开着一点微微亮,方便人晚上万一起夜,也正因此他得以窥探到唐预睡着时偶尔皱起的眉。
怎么会有那么多烦恼。
周至野轻轻伸手一碰,那眉心便不知不觉展开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