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遇》空车乘客

18、第 18 章

　　二十一岁的唐预万万没想到当初周至野没有出国，但自己却会面临国外交换一年的机会抉择。
　　他们这个专业一共只有一个名额，老师直接给了唐预，说虽然你现在已经很优秀，但那边的制作教育和给予的空间是很不一样的，等你在那学一年再回来，一定会发生质变，如果你以后想要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制作人，就务必要把握这次机会。
　　老师的话在唐预脑子里回放了一整天，回到公寓时，周至野正在煮晚餐，唐预这几天迷上了小馄饨。
　　但唐预的心思现在很难集中在吃饭上，吃了两口就食不下咽。
　　“不好吃吗？”周至野自己正吃着，从唐预碗里摘出一个，是和自己这碗一样的味道。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唐预努力给自己打了个气，凝视着周至野。
　　唐预不适合这么严肃的表情，因为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周至野点了个头，代表在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们老师今天找我了，说有一个交换留学的名额，去美国那边的学校。”唐预深吸一口气，“确实是很好很好的学校，但是要去一整年。”
　　“我问了之前交换过的一个学长，说过去之后挺难的，课业和实践要求很高，但是确实提升很大，而且一年里几乎没有时间能回国，光是搞定那些任务就要用上所有的时间。”
　　唐预说到后面自己都蔫儿了，“我还是不要去了。”
　　然后半天没有听到周至野说话。唐预抬头一看，周至野面色还算正常，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或是伤心了，下意识就和周至野说对不起。
　　“好端端的干嘛说对不起。”周至野把唐预的碗收走，“要不要去吃新开的那家粤菜馆，你前天说特别想吃的那个。”
　　“啊？好……”唐预搞不懂周至野的脑回路，这个时候去吃什么粤菜。
　　周至野一共点了六道菜，唐预一直看他眼色吃得慢吞吞，他喝了口水，“让你好好吃饭怎么就是不听。”
　　“不快点在出国之前把想吃的都吃一遍，之后去了那边你想吃都吃不到了。”周至野道。
　　唐预彻底不吃了，一个虾饺吃了半口跌落在碗里。
　　“我要去吗？”他问。
　　“这是一个选择题吗？”周至野没好气，“真担心你这个中国胃会不会在那边被饿死。”
　　“那边有中餐馆的，学长说。”唐预忽然心里一酸，“但是不好吃。”
　　“那我得想办法多来看你了，多给你做几顿饭。”周至野低着头扒虾，剥好的两只都去了唐预碗里。
　　唐预静了静，而后坦诚道，“高中的时候我其实心底里确实不想你出国，但是现在我自己反而要自私地走掉。”
　　“这不是自私，”周至野纠正道，“不要这么想，唐预。”
　　“那你不要被别人吸引，不要因为远距离对我冷淡……”唐预总是上扬的嘴角都不知不觉垂下，他自己也觉得说出来很丢脸。
　　“傻的你。”周至野笑他捏了一下他的脸，而后才慢慢正色道，“我等你，好好学。”

　　周至野第一次来看他的时候是个冬天，在期末月之前马不停蹄地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过来，只因为要陪唐预过在外头的第一个生日。
　　唐预也特别忙，面临各种音乐考试和评估，同时还在参加音乐比赛的评选。生日前一天晚上，唐预在电脑面前编着编着睡着了，一觉醒来一看时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迅速洗漱就一路冲到机场接人。
　　他看到到达口里走出来的周至野，确实是有一秒想要落泪的冲动。周至野戴着黑色针织帽，身穿浅色羽绒外套和深色牛仔裤，推着行李箱目光一眼就锁定到唐预脸上。
　　“果然瘦了。”周至野见到唐预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他看视频里就感觉到了。
　　唐预在国外没那么怕，胆子都大了几分，直接从周至野的腰去环抱一整个人，脸搁在肩膀上不给挪。
　　到了住处，周至野打开行李箱，唐预发现全都是给他带的东西，从他们家乡拿过来的好吃的糕点，给他带的几件新毛衣外套，还有唐预前段时间看上的水杯，只有国内有卖。
　　唐预蹲在一旁，看周至野一件件往外拿，感动也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希望妈妈和周至野身体健康，希望自己和周至野能一直一直在一起，这就是二十一岁的唐预最朴素最真挚的生日愿望。
　　在来之前唐预就承诺说一定要和周至野一起去滑雪，这是他练就的新技能，两人穿着厚重的滑雪服在冰天雪地里四仰八叉，像山林里的熊一样滚来滚去，唐预半压在周至野身上赖着说没力气起不来了，被周至野扶着腰侧举到半空中，从山林熊变成了乱叫一气的玩具熊。
　　但唐预太忙了，滑完雪回来之后又累得不行，周至野不舍得他乱七八糟地熬夜赶进度只为了白天带他出去玩，就说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呆在家就好。
　　一周后的清晨，周至野轻手轻脚地起来，唐预的肩膀露在外头，还有昨晚的痕迹，便帮他把被子掖好，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也留了言给他，自己独自出发去的机场。
　　唐预醒来后，便利贴就贴在床头，他揉着眼睛看了一眼，困意全无。
　　「粥在锅里保温，早午饭买了taco，吃了饭再去忙。会很快再见的，相信我。」
　　唐预紧紧捏着便条，忽然冲到窗口拉开窗帘，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呆住，不知是否会有载着周至野的那架飞机经过。
　　在这片晴空与守望里，诞生了唐预后来写就的一首歌《Stay》。

　　《热海》拍了将近四个月，才于六月底正式杀青。
　　制作组安排了杀青庆功宴，将一众主创人员包括唐预都邀请一堂，一起庆祝大家多日以来的辛勤付出。
　　宴会地点选在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餐厅，距离唐预工作室不远，虽然并未对媒体开放，但是还是早有记者们在餐厅门口蹲伏，等一手最新动态造点话题。
　　唐预远远就看到门口挤满了记者和粉丝，做了做心理建设才敢一个人走过去，但有另一车人马火速拯救了他怕被前追后问的窘迫，所有人都在看到那辆黑色保姆车时冲上前去。
　　车停稳门打开，姜祯率先下车，后面就是周至野本人。
　　“至野！好久不见！这几个月闭关拍摄李言导演新作有什么感想，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听说你在片场和沈絮关系比上次合作更加密切，你怎么看待沈絮作为搭档的表现呢？”
　　“李言导演对你的表现是否满意，可以稍微透露两句吗？”
　　一时间交错层叠的叫喊爆发，粉丝们的支持加油声不绝于耳，唐预慌忙快步至餐厅门内，隔着玻璃窗留意着周至野在围追堵截中寸步难行的身影。
　　“嗨唐老师！”姜祯被挤得满头大汗，进了大堂感觉人都脱了一层皮，就这情况下也眼尖的看到了一旁站立的唐预，周至野自然也看到了。
　　“你也刚到吗？”姜祯几个月没见他熟络劲一点没减，关心他最近是不是很忙，又说今年这天气太热了。
　　唐预一边应着，在话语空隙里单独跟周至野说了句“辛苦了”。
　　周至野把衣领扣子解开一颗消热，用眼神回应了他。
　　晚餐的宴会厅摆了大概六七桌，人数众多。唐预跟很多他片场曾见过的工作人员都打了招呼。每桌席位都随便坐，但大家一般回自觉地把演员单独留出一桌，避免有人感到不便。
　　唐预等周至野落座后，自己再在他身后的一桌坐下。
　　杀青宴和开机仪式不同，并没有什么提前设计好的流程环节，但像张士德、李言、周至野这样的重要人士，多少还是要被递上话筒在现场跟主创团队说几句。轮到周至野说话的时候，他没有额外犹豫和思考，“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所有《热海》剧组的同事们都辛苦了。对于即将三十岁的我而言，孟阔这个角色是很好的一个礼物，我很幸运能跟这么多专业、聪明、有理想坚持的人共事，这部作品一定会收获到真正热爱电影的观众的喜爱，我先在这里谢过大家给予我的机会。”
　　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深深鞠了一躬。
　　在这真诚的氛围中，掌声和欢呼火热而至。唐预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周至野如今的成熟只会把他的优秀带到更高的位置。
　　策划提议让大家都站到台上来，再一起拍个大合影。
　　李言环顾一圈，才发现唐预落在后面，忙叫他上前来。他越发喜欢这个搞音乐的年轻人，悟性、灵气、能力都有，还低调踏实。
　　周至野原本站在李言旁边，自动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唐预正好能插进来。唐预终归还是站到自己身旁的结果，让他感觉很好。
　　摄影师提议大家动作夸张轻松一点，不要都微笑脸没意思。唐预拍照活泼版是万年小树杈，听到摄影师的话便加了一只手，变成两个小树杈贴在脸旁。
　　周至野瞥他一眼，有点想笑，毫不避忌地伸手揽住唐预的胳膊，和他亲近地贴在一起。
　　“咔嚓！”
　　是两个比较呆滞的小树杈。
　　人被放回去之后，杀青宴正式开启下半场，大家都放开来，桌宴正前方的舞台提前布置了设备，可以点歌唱歌，还有提前剪辑出来的大家在片场的各种花絮，看得大家又开心又感动，在酒意和欢乐里时而露了真心。
　　觥筹交错光影烁动中，唐预可以没有什么顾忌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周至野。在聚光灯和镜头前，他是绝对的主角，而在这样热闹世俗的场景里，他并不总是那个被瞩目的存在，相反显得有些孤独，哪怕没有人刻意造成了他的孤独。
　　唐预怅然若失，周至野个性里自带的理性清冷和孤独是不一样的，他认识周至野的时候，和周至野恋爱的时候，他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那种令他无法释怀的，孤独的色彩。
　　周至野仿佛感应到唐预内心的计较，自然而然地接上他的目光。
　　他想要周至野幸福，很想。唐预没有再错开眼神，在洋溢着自由之意的空气与喧闹中，在三个月以来对自己这颗心脏的拷问里，在一幕幕他从前不能忘现在也仍忘不了的和周至野一起创造过的他所珍视的所有画面里，让他此刻就是想隔着这几米的距离，与周至野得以再度牵连彼此。
　　“唐老师上来啊！”
　　麦克里的一声邀请暂时打断了唐预的想法，他看向舞台，是刚和车哲精彩地演绎了《红日》断气唱法版的郑松石正在兴头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点名，唐预没有退却，他有了一件此时此刻必须要做的事情。
　　郑松石大约也有个两瓶下肚了，脸上泛红，拿着麦克跟唐预又说了一遍多么喜欢他的音乐，说这次《热海》有他在，他更期待。还没等他说出喊唐预上台的请求，唐预自己率先把旁边的麦架拿了过来，立在钢琴旁，“那我也弹唱一首吧。”
　　正合他意，郑松石直接欢呼一声，带着下面一起鼓掌。
　　周至野正拿起酒杯，唐预在按下琴键前先闭上了眼睛。
　　琴声响起。

　　常想起来你和我那段爱情
　　我总掉入深深的沉默里
　　我很久没有流泪的勇气
　　和爱情保持距离

　　I'm sorry, so sorry
　　如果我曾伤你
　　I'll borrow your sorrow
　　当爱已远去

　　我发现我习惯隐藏忧郁
　　也许是怕泄漏了原因
　　已经过了那么多个冬季
　　不应该还惦记著你
　　I'm sorry, so sorry
　　我是如此爱你
　　I'll borrow your sorrow
　　痛一直到如今

　　偶尔我还在梦里
　　一如往昔你紧紧拥抱我在怀里
　　心中充满了太多感慨
　　一切都从新再来
　　永远都不再彼此伤害

　　I'm sorry, so sorry
　　如果我曾伤你
　　I'll borrow your sorrow
　　当爱已远去当爱已远去
　　Said I'm sorry, I'm so sorry
　　我是如此我是如此爱你
　　I'll borrow,I will borrow your sorrow
　　痛一直到如今

　　这不是一首适合今夜场合的弹唱曲，又是一首二十多年前的老歌，作为原唱的女歌手已不在大众视野里活跃好多年。可唐预偏偏在此时此景，一定要唱这样一首歌，总说音乐表达会在很多个瞬间与其自身人格和心境重合，所以今晚他唱歉疚，唱痛苦，唱分离，唱岁月，唱难忘，唱情难自控。
　　对不起，就算我多么希望能让我承受你的悲伤，就算能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当初可能依然只能选择那个注定会给予周至野的伤痛的结果。
　　他忍住哽咽，闭上眼睛后却什么都看得见。
　　周至野目睹了一切，原本拿着杯子的手竟有些不稳，里头的液体洒出来小半杯。唐预下台后从他后方匆匆走过出去。
　　他合该是要说什么的，若如过往他一定会起身追出，可一时间所有情绪涌上来，几乎又要再一次把他压垮，让他丧失了应对力。
　　头隐隐作痛，后愈发强烈，他撑着自己的额头一直在忍。
　　唐预洗了把脸遮了自己泛红的眼角，再从洗手间回来时，发现周至野明显喝得过多了，明明他只短暂离开了不一会，一时顾不得其他径直朝他走去，在他身旁的空座位坐下。
　　周至野喝酒不是上脸的类型，不熟悉他的人是很难看出他现在的状态的。唐预着急地往前凑近，“还好吗？”
　　“唐预？”周至野的眼神因为醉酒浸出了一股凝滞感，他好像确认了面前的人是唐预没错，算是回答地“嗯”了一声。
　　“是不是不舒服？”唐预又问，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不舒服的话先回家吧。”
　　周至野在反应回家两个字的含义，在难得迟钝的理解力里忽而笑了。他笑得灿烂知足，把唐预都看愣住了，就好像发生了什么让他打从心底里幸福的事。
　　“回家。”他呢喃着，因混沌的醉意把头靠在唐预身上，“唐预，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