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
-
今日店里倒清冷。
筱筱干脆拿了本医书,开始认认真真地背药方子。直到有人跨步进来,她才抬起头。
“客官您是要开方呢,还是抓药呢?”
筱筱挂了招牌式笑容,抬眼却撞上齐朔的假笑,瞬间什么神情都凝固了。
他“咣当”往酸枝木的柜台上放了包东西:
“这是昨日余伯伯送来的贺礼,父亲执意不受,还请余家收回。”
筱筱蹲下身子,把整个人埋到了柜子里面,等她再站起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柄捣药杵。
她抡圆了胳膊,冲着齐朔猛扔了过去。不料齐朔操起柜台上的算盘当盾牌,轻轻一挡,药杵回旋着弹回去,把柜台上的一排药酒罐子砸了个稀烂。
此刻,余郎中端着笸箩进铺子里来,心道今日这药材晒得不错。
他一进到店铺,就闻到一阵浓烈的酒香。定睛一看,那几大叠药方纸和十来包抓好的药,浸在酒水里泛红。
余郎中捂着心口嚎了一声:“我的百年老泡酒!”然后两眼一黑,栽下地去。
筱筱赶忙上前护住老爹,却护不住老爹的笸箩,那刚晒干的当归片子立刻滚了满地,和碎渣罐子、洒地药酒们作伴了。
*
齐朔你个丧门星!
是夜,筱筱对着头顶的银河星辰咆哮了三声,却吃了余郎中一记爆栗:
“死丫头,大半夜乱嚷嚷什么,齐解元那是文曲星!叫你多长点学问,尽丢老爹的脸!”
见筱筱一脸茫然,余郎中真怕她再冲撞了贵人,接着道:“前阵子不是秋闱么?齐朔也去了……”
“秋围?齐朔瘦得跟南山脚下的竹竿一样,还能去打猎么?”
“就是乡试!你懂不懂啊?科举考试!”余郎中终于放弃了在女儿面前装学问,“齐朔中举了,还是第一名,就叫做解元。待明年再中了进士,就是官老爷了!”
筱筱跟着她爹机械地重复:“就是官老爷……”
余郎中激动得摇头晃脑:“乖女儿,你不是和齐解元很要好么?这文曲星可是抢手,你没见青阳城的姑娘们,瞅着他像黄鼠狼见了鸡娃……连县太爷都盯着呢!唉,谁叫青阳城凶多鸡(吉)少,咱们啊,要趁早近水楼台……”
筱筱觉得她老爹大约也中了。
中邪了。
*
齐朔自打孩提时,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晦涩文章,倒背如流;珠玑诗赋,信手拈来。这股才气就像从娘胎里带来。
但从来没人说他是文曲星,大人们背了身,都骂“酸小子”。
筱筱曾见过他一个人缩在土墙边抹泪。
“齐朔你是大姑娘啊,就知道哭鼻子,”筱筱像是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神气道,“你爹知道了,定拿戒尺抽你。”
“他只抽你这样的,‘上房揭瓦,下地偷瓜,一提默书张口哑’。”他止住了眼泪,还白了她一眼。
她朝他龇牙咧嘴:“跟我这儿掉什么书袋。小心我抽你!”
他却是一点不带怕,梗直了脖子道:“昨儿我爹的鸡毛掸子,是你偷着扯光的吧?我爹的法宝多着呢,你别以为弄坏一个就没法子了。藤条鞋底木板子,待会儿我告诉他一声,你自己挑一个。”
筱筱真气得跳脚。
昨儿挨打半日,又不能找齐先生的不痛快,世道如此艰难,找鸡毛掸子出出气怎么了嘛?
今日不过说了一句,就要被这小子告黑状!
她转身就要溜之大吉,却听见齐朔幽幽地嘟哝了一句:“你也觉着我是‘酸小子’?”
筱筱定住了身形,转脸看他。
此刻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把快合拢的黑羽扇子,阴影投进墨黑的瞳仁里,透不出一许光,只剩泪在眶中千回百折。
“你哪里是‘酸小子’,明明就是臭小子!你要再蹲在茅厕的土墙边,将来就要娶臭豆腐西施的麻子女儿了,一样的臭味相投。”
筱筱这句话倒是十分管用,齐朔听了破涕为笑,从此再也不蹲土墙了。
其实筱筱真不觉得齐朔是个酸书生。他七岁就能把余郎中贴在药柜上的名儿全认出来,嫉妒得筱筱一夜没睡着。
想着将来长大齐朔会抢自己的饭碗,筱筱嫉妒得第二夜仍旧没睡着。
如今好了,他做了举人老爷,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定瞧不上自己碗里的小肥肉。
筱筱躺在床上一宽心,和着窗外的虫鸣,一道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