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盈怀袖（温瑞安同人）》北冥凤兮

4、似有若无的羁绊

　　追命被大笑姑婆拖走的样子，似乎连背影都苦得能滴出水来。

　　晏离苏这次已经用不着忍笑，一个人站在追命的院子里，痛痛快快笑了个够。
　　她当然决不承认自己是在捉弄追命。
　　她只是有点欣赏大笑姑婆谢朝花。

　　晏离苏的敏锐，既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后天锻炼出的经验。不过是几句吵架的对话功夫，她已经看出了谢朝花的破绽。
　　谢朝花其实并没有破绽，但是没有破绽岂不就是最大的破绽？

　　一瞬间晏离苏几乎以为谢朝花这夸张丑陋的肥婆造型是假扮易容出来的，但是很快她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是天生如此！
　　这种外貌，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深切的悲哀。
　　而且不过几句话的交谈中，晏离苏已经发现了这个丑陋女子性格中的坚韧，豁达，顽强……隐藏在恶俗的外表举止下的宛若玉石一般的品质。
　　这样的一个人，决不可能是惊怖大将军的属下。
　　这也是晏离苏放心让追命跟她去的缘故。

　　晏离苏转身走进屋子，这房间里有着淡淡的酒香，一只黄褐色的葫芦挂在墙边，由于经常被摩挲把玩，葫芦呈现着一种如玉的色泽。
　　晏离苏摘下葫芦，摇了摇，又打开盖子，将里面浅碧色清香的液体倒出一些在手掌上，随即嫌弃地皱了皱眉。
　　——白白跟我混了这么多年，配出来的药还是半吊子。晏离苏心想。

　　晏离苏从怀中取出三个白瓷的小瓶，随手塞到追命的枕头下面。
　　这三个小瓷瓶，一瓶中装的是“青帝木皇丹”，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只要吃上一颗，顿时便会焕发出修补的生机。东方木属，本就是生长，滋养，修复的特性。
　　一瓶中是“鬼子母液”，却是剧毒，毒性之烈，不下于唐门的“观音泪”。不过唐门唐盈盈去后，观音泪的配方等若已经失传。
　　最后一瓶则是“幽冥黄泉水”，人若服下一滴，则假死一日，期间心跳脉搏皆无，若服食超过一十三滴，沉睡十三日之内若无解救，便再不能醒来。
　　晏离苏叹了一口气，颇为不舍地自言自语道：“这些给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浪费东西……”她扯过一张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打量着房间。

　　崔略商，不，现在应该是崔各田的房间，居然还似模似样地堆满了三排书架的各种书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甚至窗前的青窑瓷瓶内还供着数枝殷红的梅花。
　　十分地做作斯文！晏离苏嗤笑。

　　当然，这屋子里更多的还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半块石头，几颗铁蒺藜，几张泛黄的字纸，半张不知什么动物的皮……这些在东边丈二高的格子架上零碎地摆放着，给这原本貌似文士书房的屋子，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晏离苏托着下巴，心想，看来崔略商这次的卧底，走的是神秘诡异风格路线。
　　这屋子里的酒香其实只是淡淡一缕，显然是崔略商为了这次重大的任务，牺牲了不少他所谓的“人生重要乐趣”。

　　晏离苏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知自己为何叹气。

　　到傍晚时分，追命回来的时候，发现晏离苏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砚台中墨汁未干，半幅墨梅铺在一边，显然是典型的半途而废的作品。

　　追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踏着花瓣行走而不沾一丝尘泥。他不想吵醒晏离苏。
　　但是晏离苏在他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便揉着眼睛抬起了头。
　　追命几乎以为她其实并没有睡着。

　　追命点亮了蜡烛，烛光下晏离苏的眼里犹带着三分惺忪水雾，目光也不太聚焦。她只是简单地“噢”了一声，表示知道他回来了。
　　追命在她身边坐下，“你还没吃过晚饭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这纸包里是“稻香斋”的糕点。
　　“我给你带了百花蜜酒来，埋在你院子里的那棵树下。”晏离苏拈起一块糕饼，小口地咬着，“看样子你没机会吃长寿面了。”
　　追命点头，他确实没有时间，目前，一分一秒都很紧迫。

　　烛影摇摇，虫声细细，让人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就是这样了。谢朝花，也就是花珍代，懒残大师的弟子，算是我的师姐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削减凌落石的势力。”追命低声向晏离苏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经过，这些本该是秘辛，但是追命觉得自己在晏离苏面前，很难隐瞒什么。
　　他也不想对她隐瞒，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立场。某种程度上来说，追命还不够格一个完美的捕快。

　　晏离苏微微抿着唇，表示她在认真倾听，“花珍代随机应变的能力很不错，但是，你们好像疏忽了一点。”
　　追命沉声道：“你说。”晏离苏的判断，素来精准而一针见血，见人所不能见。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信任‘小相公’李镜花，一厢情愿地把她当成自己人，你们和她很熟么？”晏离苏淡淡道，“你们的所有计划都建立在李镜花愿意与你们合作对付凌落石这个前提上，你们和她事先通过气么？”

　　这个疏忽……追命悚然而惊！
　　李镜花是“鹰盟”的三大祭酒之一，也是“久必见亭”一役中，得知杀害拐子何全家的凶手其实是屠晚的目击者，按照常理，大将军必然要杀她灭口，而上大师也对她下了毒，并且也暗中报告了惊怖大将军。
　　但是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李镜花”却是李国花假扮的，而且大笑姑婆放走了李国花，意图让李国花认为是惊怖大将军对他下手。
　　这计划本来还算过得去。
　　但是换一个方位思考，李镜花未必不可能通过投靠惊怖大将军，换来一线生路。

　　追命冷汗湿透，他们确实是一厢情愿了。他霍地立起，“我去找花师姐，她危险了！”
　　晏离苏斜看他，挑眉，“你现在敢去找她？”
　　追命不得已又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是在放松自己，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点失了分寸。

　　晏离苏眸光流动，忽然笑道：“这种表情可不适合你——你记得咱们以前对待困难是什么态度么？”
　　追命毫不犹豫应声回答：“当然记得！有困难要解决！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解决！”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晏离苏悠然道：“你想到办法了么？”
　　追命眼睛发亮，笑道：“还不确切，但是何妨一试！”
　　晏离苏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追命一惊，但是立刻又垂下了目光——他不想让晏离苏看到他眼中太过明显的不舍。

　　晏离苏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我现在要赶去京城和小白汇合，已经晚了三天，这几天我都在赶路。”她挑了挑眉，“要不，你今晚去你那亲亲花师姐屋子里借宿一晚，把床贡献给我睡会？连续赶路，总是很累的。”
　　追命默默无言。
　　在大笑姑婆花珍代房里呆一晚？追命觉得还不如在地狱呆一晚，这绝对是即使亲师姐也不能妥协的重大原则性问题。

　　这话晏离苏果然只是说说而已，下半夜，她就走了。
　　房间里似乎还余留伊人的一抹幽香，追命躺在床上的时候，总觉得有种她还在屋子里的错觉。这种错觉在这十年间，经常出现。追命不知道这错觉的存在，该是一种快乐，还是一种悲伤。

　　追命当然知道晏离苏现在用的名字，苏殷。
　　苏殷在关外很有名，甚至可以说是赫赫凶名。
　　不仅仅是因为在和金兵的战役中屡屡获胜，更是由于那铁血杀戮的作风——破一营一军，必以敌兵人头，筑成所谓“京观”。
　　苏殷手下，白骨成山，鲜血成河。
　　还有那首著名的“杀人歌”，白愁飞起兵时，军中流传的一首长诗。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名。”
　　“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

　　就连追命看到这首诗的时候，也不由得在悚然动容之余，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血。
　　世上热血的少年士子本就极多，尤其是金兵数次欺凌大宋，逼得堂堂中华上国，纳贡称臣。
　　这对于每个大宋人来说，绝对是难以忍受的耻辱。
　　所以晏离苏与白愁飞组建这势力，从者绝对不在少数。

　　追命叹了口气，但是谁又知道，晏离苏本人竟然是不杀人的，她的武功已经极高，但是她从不亲手杀人，甚至也不会对人恶语相向，就算佯作生气，也更像俏皮笑嗔一些。
　　晏离苏并没有宣扬这一点，但是熟悉她的人无不知道她这个特点。
　　有人说她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有人讥讽说她这是自欺欺人。
　　晏离苏也从没有辩解过什么，也不必辩解什么。
　　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总有他自己的缘故理由，但是这理由却不一定需要公之于众。

　　这其中的缘由，唯有追命知晓。
　　而他情愿自己并不知晓，这是他的私心。他不想承认曾经有那么一个白衣温和的人，在晏离苏心中珍重如许，一如那年十八岁的崔略商，小心地背着睡着的少女回家，凉凉的眼泪落进他的后颈窝，落进他的心窝，带着几分酸楚的疼痛。

　　追命微笑，笑得有几分苦涩。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直不确定，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追命是喜欢苏苏的，从少年到青年，点点滴滴，早已深入骨髓；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崔略商，永远是那个在远处默默凝望心爱女子的落魄男子，下一刻，嬉笑怒骂，掩盖着心中的伤痛与不舍。
苏苏是牵挂小崔的，小崔喜欢酒，她便用心搜集天下好酒，年年不忘他的生辰。惊鸿一瞥，是她的骄傲，十载相望却是不可消除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