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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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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病房里,南秋透过玻璃看向窗内那个插满针管的女孩。
那是一张消瘦的脸,惨白的手脆弱地搭在病床的架子上,这间房躺着八个形同骨架的人。
刺鼻的味冲着她的鼻子。
她没想到,一回来学校林立梨就会遇到这事,她不禁有些担心,此刻的林立梨会不会奔溃?
南秋从未看到过林立梨哭,许多次,立梨提到她那妹妹的时候,眼中都是遮挡不住的骄傲神色。
在当地公里中学读书,林立梨的妹妹总是年纪的榜首,从未让她操过心。林立梨父母双亡,只有这一个妹妹,而这个妹妹总是无比的懂事,尽量为林立梨省着钱。
病房外走廊的光线很暗,和医院外的阳光截然相反,南秋回过头。林立梨的表情好像也融为这黑暗中,纯黑色的眼睛更为阴郁,那双瞳孔布满了血丝。
有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
“Who is the guardian(谁是监护人?)”
“我……”
林立梨结结巴巴说道。
“去结下款。”医生递给她一张缴费单,林立梨没接。
医生皱眉,“有没有IHS?有IHS可以报销,没有的话去前台那边结下款。病人全身肋骨十处破裂,除了脾脏大出血外,□□也有出血,接下来还有一场手术。”
每一个‘出血’,林立梨都抖了一下,她从没有听过这么多个‘血’的字眼,眼中的破碎仿佛刺痛到她的五脏六腑。
“立梨,擦下泪。”南秋抽出手帕,递给她。
她也没有想到,一个刻钟前还对自己有说有笑的女孩,突地就变成了这样。南秋无力去擦干她所有的眼泪,只能看着她的泪水不停的,不停的流向自己的嘴唇、下颚。
“秋秋……”
“怎么、怎么会这样?”林立梨身体颤抖,“我没有……没有买IHS,怎么办?我妹妹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直至掉落到地面上。
“医生……”
南秋走上前,询问,“缴费大概多少钱?”
男人把白色缴费单递给她,“这是第一期的费用,后面每周都要做一次观察,前一周要在重症观察室,后续我们会再通知病人家属。”
“……”
“多少?”林立梨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南秋那张轻薄的白色纸条。
她不敢看。
“没多少。”南秋缓缓一笑,“我先给你垫了。”
“只是……”南秋站着的腿没动,“医生,能观察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么?”
“交通事故。”
“当时,谁送来的?”
“当时医院接到电话是晨跑在公园里的一位路人,时间大概是凌晨3点,由于联系不上监护人,她手机摔坏了,医院这边费了一些功夫,现在才联系到你们。”
林立梨家没车,南秋记得。思及此,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冲医生点点头,走向缴费台。
林立梨还有些站不稳,南秋走过去,拍了拍她,“你就先在这呆着,我先去缴费。一会儿来找你。”
“南秋……”林立梨嘶哑着说,“你有钱?”
“嗯,你……之后再还我吧。”南秋也不知如何点头的。
她走向缴费台,那是一张白色的桌子,在这里她送走了她母亲,一叠又一叠的缴费单,她手上模糊不清的单子,那些生僻难念的词。
林立梨站在她身边,跟过来。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南秋看了病房里她妹妹的状况,惨白的脸和惨白的病床像是冬天落下来的一场雪,也是,英国的天气要变温了,冬令时要来了,时间多了一个小时,气温骤降,冬季的寒冷又多蔓延了一分。
往年林立梨和她妹妹敲门喊她一起看雪的日子,想必是也看不到了。
病入膏肓的人,总熬不过冬天。
缴费处的人见多了生死离别,面无表情的收着费,机械化的程序像一个固定收钱找钱的机器,没有任何的表情,谁死谁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曾以为国内国外不一样,其实实质都一样。
麻木不仁的机器,有什么好搭话的。
两人站在台子前,缴完费。南秋走到前区,那里种植着成片的郁金香,来来往往的人走过去,没人有功夫去看一眼花的颜色。
“真好看。”
南秋走过去,林立梨怔怔的,眼中浮现出一缕色彩,她眼睛有些涸,干干的,像荒草丛生枯竭的荒漠。
“我……”
“lily,如果你妹还是没活来,该怎么办?”南秋说。
她并不是倒冷水,也不是善人,无用功的事常常少做,也会衡量值不值得。听完她的话,林立梨恍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突然就躺在冰冷冷的病床上……明明……明明昨天,我们还一起在床上睡觉,她看我最近准备论文忙给我做饭。”林立梨磕磕绊绊说,“她……她真的很乖,知道我没有钱,从小就读公立,衣服也是自己做的。我不知道……”
林立梨一直是一个好姐姐。南秋知道,她独自一个人带妹妹的不易,因为父母车祸,林立梨和妹妹都没有考驾照,父母去世前,林立梨家庭算是中产阶级,为了教育而移民至这里,两姐妹都算是第一代移民。
只是,现在。
衰败了。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立梨。”南秋抬头看向天空,空气里凉凉的,涩涩的,像一杯无味苦涩的水。
母亲住院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空,乌黑乌黑的,空气里泛着苦味,一团阴霾夹杂在天空中,乌黑的墨水倾倒在她的胸里。年少的她紧握着她的手,那手腕消瘦如柴,难以想象才几个月前她面色红润,却在住院后身体一点点枯竭,像一具活着的尸体,唯独只余下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她变得嗜睡、不爱动、往往吃饭也只是吃一点点,非要她一点一点用针管给她喂液。
“南秋,你怎么了……”林立梨望过去,南秋的表情像已风朽化干的面具,脸颊扯着似是而非的一抹微弯的弧度。
南秋垂眸,“没事。我只是,很久没有到医院了。”
当南秋走近那隔着的玻璃门外,呼吸着走廊内消毒味,讶异到连病房都一模一样,她能够接受林立梨妹妹的这一场意外,却无法接受自己母亲的离开。
只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她不知道,投胎……无法转世么?
一道门,生生的隔绝了「活着」与「死亡」。此刻,林立梨连手术室、病房都无法进去,南秋又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她心里早有预兆,一天天的接受母亲的离去,在手腕彻底抬不起来的那天,她已经做好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
林立梨边走边念叨,“我只是不能理解……她闲来无事开车做什么?她没有驾照,没有到法定开车年龄,没有车,为什么要开车?”她突然蹲下来,用手抱紧身躯。“意外是难免的啊!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还是觉得她此刻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我身边。”
“立梨。”南秋走过去,扶起了她,生怕她沉溺在当下消沉的氛围里。
“现在奔溃没有用。”她声音轻轻的,周围人来人往,她的声音一下散在空中,林立梨恍惚抬起头,“书书……?不是……是你,南秋,我知道,没有用。”
南秋扶起她肩,“立梨,你也说了。她没有驾照、没有到法定年龄、你想想,她被送过来的时候,警察怎么说?现在是必须搞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意外事故发生紧急,我们直接赶过来医院,也只是能看到妹妹的状况,但她怎么陷入这样局面的,才必须弄清楚。”
话音落下,林立梨落下泪水,慌慌张张站起来:“是、是、你说的对……现在是医院联系,要是真的交通意外,会有警察联系我。”
南秋静静地说:“涉及到赔偿只有想办法找到源头,才能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时候活的赔钱,死的偿命。”
就当是她无数次帮自己逃出来的人情了,南秋冷淡地开口。
“钱我先帮你垫着,你有了钱再看怎么给我吧。”
风有点大,南秋走出了医院门。
熟悉的车停在医院门口,由于事出紧急,老董开了车送俩人去了医院,这会儿瞧着南秋神态不太对,但也是神态无异的上了车。
她一上车,突然意识到车内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南秋。”
凉凉的声音一下从后座传来,她听的声音不甚清晰,只见陈矍均早已坐在了后排,一张晕染着墨雾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
南秋一哽,“你怎么来了?”
“本来是找你谈下婚前协议的,打你电话,没拨通。”他顿了顿,“就过来了。”看了看南秋的表情,他柔下声音,“还好吧?”
南秋的脸色发白,唇被牙齿咬成了泛白色,她捏紧了袖口。
她其实真的很讨厌和陈矍均相处,后者总会把她的想法刮的一清二楚,而他也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解她此刻全然的心情。
南秋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睛,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医院,不是个好地方,但陈矍均一句话没说,只是缓缓的替她披上了羊绒披肩。
车开始行驶,南秋向右侧望去,陈立梨的身影,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医院的门口。
那身影在狂风下有些消瘦,缩成了一团狭小的影子,正挥着手与南秋告别。
一辆青橙色救护车极速驶来,迅速的抹掉了她的背影。
影子彻底从南秋眼前消失。
南秋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回陈矍均的话,一怔,转过头。
陈矍均注意到那双眸子蔓延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南秋一言不发,只是半响。
她那双眼睛像汇入一滩一望无际的黑水,歪了歪头,静悄悄地看着他。
“陈矍均……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
缓了缓,她重新说道。
“你不用关心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