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解》冬雾烟煴

6、交心

　　那晚后谢薄觉得他和简淮的关系好像更近了些，平日一起上课、一起练习、一起聊天说笑，还相互赠诗吟对，偶尔谢薄还帮着简淮一起修订书院模式和其他门派串串门。

　　这日是书院成立的周年日，放假庆祝。

　　简淮和谢薄则一起下山去逛逛集市顺便采购一些新的书院用具。

　　付空作为谢薄的书童也一起跟着。

　　其实简淮还有些私心，之前在聊天的时候无意得知谢薄对集市的一款糕点情有独钟，这次简淮想和谢薄一起尝尝味道。

　　集市和记忆中一样摩肩接踵。

　　谢薄和简淮前后走着，不料被人群挤散，然而谢薄并未察觉简淮已不在身后。

　　走到熟悉的摊前谢薄往右扭头去唤简淮，却没看见人，内心有一丝不安。

　　突然左手腕被人狠狠攥住，谢薄立刻扭头去看，一张承载着无数痛苦记忆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是张希。谢薄心里默念。

　　一瞬间谢薄的肢体僵硬，有点头晕目眩，感觉呼吸急促，嘴巴也似被用胶水紧紧粘住，喊不出急救的话来。

　　明明自己已经有能力去反抗，明明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把他杀死，可是曾经他一幕幕伤害自己的回忆却好像困住了自己。

　　痛苦的曾经像一张乌漆麻黑的黑布，始终笼罩着，紧紧围绕着，要剥夺掉呼吸，要暂停掉心跳。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简淮。简淮！

　　谢薄想要喊出声，却只能无力地在心里呐喊。

　　谢薄开始颤抖，身体不受控地想蜷缩起来。

　　谢薄闭上了眼睛，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变成了画外音，逐渐飘远。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薄才睁开眼，把自己从封闭中解救过来。

　　是简淮，自己得救了。

　　谢薄此时才发现简淮把他带出了集市，轻搂着自己，还一边帮自己顺着背。

　　谢薄的呼吸逐渐平息，他缓慢开口：“谢谢你，简淮。”

　　“先生先生，您不用害怕，刚刚那个人我已经把他抓住押下去了，他是对您做过什么吗？”付空匆匆赶到。

　　谢薄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正在此时一个年纪和付空相仿的男孩拽住了他的衣袖，眼里含着泪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想你了。”

　　付空和他对上视线后，面上也露出惭愧之色。

　　付空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

　　简淮看出了付空的犹豫，对着他说：“回去吧，你本就不是书院的人。”

　　来者正是付空的书童，前不久付空就收到家里的来信，知晓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需要自己到场，要自己尽快给家里回信作出决定。只是他一直拖着。

　　其实他也很想家。书院的人和事他都很喜欢，却也还是让他怀念，怀念以前的生活。他虽有不舍，但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还没有和简淮谢薄他们说。

　　这一次来镇上也是想作别的，没想到他的书童先看到了他。

　　付空拉着书童的手给简淮和谢薄鞠了一躬，“先生，抱歉，我得回家了，以后我可能就不回书院了。书院里我的东西随后会有人去打点带走的，对不起了。和您相处很愉快，我会怀念的！我们后会有期！”

　　付空说着眼眶也有些泛红。

　　“嗯，我都知道。你走吧，等你考取功名时我去看你。”谢薄还有些没缓过来，说话缓慢且声音弱。

　　“先生，您要照顾好自己啊。”付空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也是。”谢薄浅浅地笑着送付空离开。

　　“你好些了吗？”简淮有些担忧地看着谢薄。

　　谢薄没有回答，扶着简淮的一条胳膊又缓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付空说把刚刚那个人带走了？带到哪里了？”

　　简淮接话：“是付空那边的侍卫带走的，会带去哪里我确实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谢薄沉思了一下然后拉着简淮准备再次进入集市，“书院的东西不是还没买吗？我们去采购吧。”

　　简淮看着谢薄现在面色如常，不经联想到谢薄以前是怎样一次次经历过痛苦后自我崩溃又自我疗愈。简淮光想着就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他想抱抱谢薄。

　　可是突如其来的拥抱好像实在唐突，所以简淮只是拉住了谢薄的手。

　　“书院的东西付空有派人采购，我们不用操心。”简淮回答谢薄。

　　“好，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谢薄拉着简淮往另一个方向走。

　　简淮本以为谢薄是要带他去他以前的家，谁知谢薄竟带他来到了一个酒楼。

　　酒楼里人声鼎沸，嘈杂喧闹。

　　谢薄带他坐下，店家往他们桌掂了一壶酒，一人倒了一盅，摆在他们面前。

　　谢薄拿起酒碟喝了两口，有点没头没尾的问简淮：“当年在集市救过我的就是你，对吗，简淮？”

　　简淮有些震惊，他明明记得自己当时用法术让两人看不清他自己的脸的，谢薄怎么会认出自己。

　　谢薄看出了简淮的震惊，说：“我知道你一定用了某些手段让我记不清你的面孔，但是我还记得你的身形和气味。淡淡的竹子的清香，我不会忘记。”

　　简淮承认，“是我。”

　　谢薄听到简淮的承认难以维持刚刚的淡定，眼泪夺眶而出。

　　谢薄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以前经历次次痛苦的时候没有哭泣，在深处死人谷迷茫不知所措时没有哭泣，在这一刻却哭了。

　　谢薄并没有哭出声，眼泪无声的淌着。他破涕而笑，对简淮说：“总让你看到我难堪的一面。”

　　“简淮，谢谢你。谢谢你当初救了我，让我看到了希望。”

　　谢薄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那个人叫张希，在这个小镇有一些势力，所以即使他一次次的欺负我也没有别人站出来帮我。尽管有时我可以看到其他人想要帮助我的眼神但是没有一个人当面站出来救济我，你是第一个。”

　　谢薄偏了偏头，手指着自己下颌线上的那个黑点说：“这是有一次张希用木刺刺进去后留下来的。本来他不是想刺我的脸，但是在我的挣扎反抗下刺到了，所以留下了这个。可能他原本也没真的想刺我，可能只是想吓唬吓唬我吧，所以当真正刺到之后他反而害怕了，竟是之后连着消停了好几天。”

　　谢薄说完笑了笑，端起酒碟喝完了里面的酒，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个酒楼吗？因为其实在这里张希也曾欺负过我，但是这里的老板暗中帮助过我，我也很感激他。这次带你来，我是想留下一些不一样的回忆，以至于让我以后想起这个地方的时候会感受到更多美好而不是痛苦。”

　　“我好像说的有点多了。”谢薄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但是我想告诉你。”

　　“你愿意听吗？”谢薄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挑着潋滟的眼睛看简淮，嘴唇有些红红的勾着。

　　谢薄觉得自己有点借酒发疯，不过那又如何。

　　“愿意听。你说我就听。”简淮一脸认真看着谢薄。

　　“好。”谢薄脸上笑容更甚，“你不喝酒吗？”

　　“你想让我喝？”简淮问。

　　“来酒楼自然是想和你一起喝酒。”谢薄说着拿酒壶给自己的酒碟倒满。

　　简淮拿起酒碟碰了一下谢薄的，然后和谢薄一起饮尽。

　　“辣吗？”谢薄问。

　　“还好，我不是第一次喝酒。”简淮回答。

　　“哦，我还以为你是第一次喝酒呢。”谢薄有些失望，他本来想看简淮因为不胜酒力而微红的脸颊。

　　简淮的脸长得和他的气质很贴合。

　　眉眼修长，鼻梁高直，薄唇，清冷隽秀。

　　谢薄觉得简淮的眼睛和嘴唇长得尤为出色。

　　简淮的眼睛很亮，眼型很标准，看人的时候清冷却又柔和的感觉让谢薄很沉溺。

　　简淮的唇线很清晰，上唇唇珠很明显，谢薄觉得很性感。

　　“你第一次喝酒是？”简淮问。

　　“我第一次接触酒是张希给我灌酒，他直接拿着酒壶给我灌，辣的我从嗓子到胃都是疼的，一直咳嗽，后面还吐了，很狼狈。”谢薄说着耸了耸肩，“换个话题吧，感觉一直聊这个有点沉重。”

　　“你怎么知道的付空的事？”简淮抿了一口酒道。

　　“我天天和他接触，很容易看出来他的不一般吧，从生活习惯、教养素质等等。后来我就问了他，他告诉我了。所以我早就知道他会有离开的一天，早就有做心理准备吧，也没有那么悲伤。”谢薄回答。

　　“你未来也会走吗？离开书院然后走另外的道路？”谢薄问简淮。

　　“不会。我会一直在书院。虽然我管理的期限快到了，但是已经拜入了师门就不会随便离开。你会离开吗？”简淮反问谢薄。

　　“你在我就不走。我还想确认一件事。”谢薄说。

　　“你说。”

　　“当初是不是你让于澹烟师尊给我来书院的机会的？”

　　简淮沉默了一下然后告诉了谢薄原委。

　　“这样啊，那我万一没有从死人谷回来呢？你会怨恨自己‘杀死’了我吗？”谢薄问。

　　“我应该会遗憾终生。”简淮说着低下了头，手紧紧攥着酒碟。

　　“没事，我现在不是安然地坐在你对面嘛。”谢薄说着拿自己的酒碟碰了一下简淮的然后一口饮尽。

　　简淮抬起头看向谢薄，两人的眼神相撞，无言中沟通了许多。

　　谢薄的脸有点红，衬着他更加勾人。

　　简淮总觉得谢薄总有意无意地撩他，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有意所以觉得是谢薄有情。

　　两个暗暗心动的人都不够敞亮，在一次次推杯换盏中互相靠近、试探、琢磨。

　　模糊的问答，意味不明的对视和笑容让两个不该醉的人都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