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大马金刀

6、第 6 章

　　海浪拍打着礁石，他的脚踩在黑色的沙滩上。

　　海水泛着白沫，吴余又出现在梦里。

　　脑子一想多了东西就痛，一痛梦就会醒，醒了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决定干脆放空大脑，少想一些，在梦里躲个清静。

　　脚底的沙有种松松软软的质感，很像儿童乐园里给孩子堆城堡的沙地。

　　黑色的沙粒在青白的皮肤上更加显眼。

　　脚背上略微浮起的血管格外扎眼。

　　他总是有这种想法出现。

　　看久了总有种不忍，似乎血管下一秒就会被人拿利刃抵着，若是没有，他又忍不住心里升起一股暴虐，想要自己亲手去撕碎。

　　吴余将视线转投向海面。

　　他从未亲眼见过大海，仅有的一点印象来自联盟的科普纪录片。

　　听说梦里的一切源自现实，一般通过梦主人的潜意识再创造形成，人无法凭空捏造出没见过的事物。

　　他的想象力十分贫瘠，梦里的海同纪录片里的分毫不差。

　　是浸泡过灰烬的黑，浊浊一片，吴余总觉得海是最接近岩石圈的乌云。

　　梦里没有风，海面却依旧波涛汹涌，吴余找了块礁石坐下，抬手，在梦里掀起了一场大风。

　　灰寂的海面上倏忽浮现出了半个人的身影。

　　梦境中的狂风大浪平息。

　　吴余看着海中央的那道身影离他越来越近。

　　他坐在礁石上，探出身子俯看海面，遥遥地，与那双灰色的眸子对上。

　　无机质的灰色带着点野性的冷酷残忍。

　　他想起来了，这双眼睛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吴余伸出手，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游俞。”

　　那是他上次梦里出现的那条人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在清醒时刻梦到了他。

　　人鱼脖子以下的部位全埋进海水里，只剩下一个头露在海面上。

　　他微微歪头，嘴唇微张，发出了一段难以理解的声音。

　　吴余听不懂他的话，但脑海里莫名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你叫什么？上次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人鱼歪头，动作配合着脑里的语气，莫名有种天真的稚气。

　　吴余回答他：“我叫吴余。”

　　说完，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海与天的交界线，表现出不想与人鱼继续攀谈的态度。

　　但人鱼似乎不这么打算，继续自来熟的与他交谈。

　　【我最近这几天，总能见到你。】

　　【这里的海有时候很干净，有时候很脏，这很奇怪。】

　　【而且海里面也没有鱼。】

　　吴余斜了他一眼，这是他的海，他不想要鱼出现，当然没有鱼。

　　【我在海里游了好久，只见到你一个人】

　　人鱼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问他。

　　【这是你的梦吗？】

　　脑海里浮现这句话时，吴余感到意外地看向人鱼。

　　梦的造物也会思考自己的存在吗？

　　这是他梦里出现的，第一个有这样鲜明的意识的角色。

　　出于兴趣，也可能是无聊，吴余接了他的话。

　　“这当然是我的梦。”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人鱼愣了一下，显然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果然，他的梦里，怎么会出现有自我意识的人。

　　吴余弯弯手指，打算把这条人鱼抹除。

　　没有反应，风平浪静。

　　人鱼还在原地，用灰色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还在这？

　　吴余疑惑的看着手指。

　　不过控制梦境也不能百分百成功，他的潜意识里可能想留下这条人鱼。

　　【因为我也在梦里。】

　　吴余看向人鱼，梦里的人也会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真有意思。

　　【上次隔着玻璃，我看到了你的手，和我的很不一样。】

　　人鱼张开手掌，举向天空，好像在透过光看他薄到几近透明的蹼。

　　吴余正在他的斜上方，这个角度，人鱼的手掌刚好能将他整个包住。

　　有种他穿过掌蹼在看他的错觉。

　　被野兽注视的感觉很微妙。

　　吴余侧身，从人鱼的手中逃离。

　　“因为我是人。”

　　你不是。

　　你是我看了一场海洋馆艺术表演之后，生成的产物。

　　无论是带蹼的手，长而有力的鱼尾，还是脸颊两侧类似于鳃的器官，全都脱胎于人类幻想的人鱼形象。

　　只不过，性别是男的。

　　在他梦中产生的角色，都会游戏顺应程序代码一般，跟着完善自己的角色设定。

　　比如现在。

　　海里的人鱼开口了。

　　【我听我奶奶说起过人类，我们在一百五十年前同样是人类。】

　　“那为什么现在不是了？”

　　吴余双手往后支，随口应道。

　　【我们搬迁到了海底，为了生存进化成了这种形态。】

　　人鱼往前游了游，更加贴近吴余所坐的礁石。

　　【你为什么不下来，我想仔细看看你。】

　　“人类和人鱼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你没有鱼尾，我也没有双腿。】

　　“我们能交流，这就够了。”

　　“#￥%&*……@#”人鱼说了一长串话。

　　吴余：“……嗯？”

　　【这是人鱼的语言，你听不懂，之所以能听到我说的话，是因为我们都在梦里。】

　　【你真的不下来吗，你下来的话，我也给你看看我的鱼尾。】

　　人鱼穷追不舍。

　　吴余看了他两眼。

　　像是他不下来让人鱼观摩个够就不会放弃的样子，怪烦的。

　　吴余三两步跳到了更低的一块礁石上，坐在边上，小腿泡进海水里。

　　他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摊手道：“看吧。”

　　人鱼游到他不足一米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吴余能感觉到，那股令他感到异样的视线注视着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手再到没入海水的小腿。

　　脊背上泛起一股冷意，从颈侧爬到面上，激起一片小疙瘩。

　　“看够了吗？”他问。

　　【嗯……】

　　莫名的胆寒。

　　……下一次再梦到这家伙，他就直接醒来。

　　人鱼贴上来，拉近了他们间一米的距离，他游到吴余身侧，歪头看吴余的侧脸。

　　脸上真的没有鳞片，也没有耳鳍。

　　皮肤薄薄的，还能看见血管和绒毛…………

　　嗯？！

　　吴余的手不知何时放到了他手上。

　　他观察得太过仔细，没注意到吴余也在看他，等到发觉时，二者已经离得相当近了。

　　感受到手背被触碰，游俞背上的鳞片紧张的微微翘起。

　　但吴余没做更多的事，只是用指尖触摸人鱼手指间的蹼。

　　乳白的，薄到近乎透明，细看下去，还有点点炫彩的颜色，是之前隔着玻璃没有发现的。

　　他的指尖蹭着游俞的手指滑过。

　　游俞的手不自觉抽动了两下。

　　感知到吴余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睁大眼睛，用灰色的眼瞳回看过去。

　　游俞在吴余的脑海中解释道。

　　【有点痒。】

　　吴余收回指尖。

　　手指上还残留着薄膜滑腻的触感和海的腥味，他捻捻指尖，正要把怪异的感觉赶走，眼前忽然摊出了一只手。

　　吴余看向游俞。

　　只见人鱼笑了笑，露出嘴里锋利的白齿。

　　【刚刚说过的，给你看我的鱼尾，你还要看吗？】

　　吴余点点头。

　　【先说好，你可不准摸。】

　　人鱼转身，双手往后一撑，坐到了吴余旁边。

　　他腰部发力，黑色的鱼尾破水而出，大半条鱼尾搭在了礁石上。

　　【你快点看，我的尾巴不能离水太久。】

　　这里的光线比上次梦里的海洋馆要亮不少，吴余看到了上次没注意到的许多细节。

　　游俞的尾巴并不是纯粹的黑色，随着动作，他的鳞片会反射出些或蓝或紫的光。

　　尾鳍很大，上半截看着很坚硬，略微显现出一点鱼骨的形状，下半部分便像网纱一般展开，从末端开始颜色逐渐加深，像是滴入池中的墨水。

　　“很漂亮。”吴余夸赞道。

　　人鱼有一瞬间僵硬，整条鱼滑进海里。

　　海面冒出一串气泡。

　　【……谢谢，你的腿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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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余被他这句话惊得哽咽了一下。

　　倒也不用这么礼貌…………

　　…………

　　闹铃一响，吴余挣扎着起身。

　　头又开始针扎般痛起来。

　　梦里的场景被搅和到一起，灰的海，黑的沙，白的浪，全都融在了一起，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了一条如墨晕染开的尾鳍。

　　他又躺了回去，侧脸埋入枕间，静了好半响才喘出一口气。

　　做梦就是这点不好，梦里越舒心，梦外面就越头痛。

　　吃过了陆和正给的药才去上班。

　　药效实在太大，他这一早上都是晕乎乎的。

　　午休时石宏亮转过来问他：“你今早是不是不舒服啊？”

　　“有点，怎么了？”

　　石宏亮支支吾吾：“没事，你下班之后好好休息。我还以为是那件事影响到你了。”

　　吴余问：“什么事？”

　　“不知道谁传的谣，说你是同性恋那事，我今早才听到的……”

　　脑海中响起了一阵嗡鸣声，吴余抬手撑住额头。

　　“到底是谁这么恶心，背后……哎！吴余你没事吧！”石宏亮义愤填膺的骂到一半，忽然发现吴余一直没接他的话，面色惨白的撑着脑袋。

　　吴余放下手，勉强对石宏亮笑笑：“没事。下次这种消息你不用理它就成，空穴来风，我又不是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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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G-347区格外寂静，没有几人出门，联盟的婚配宣传片在雨幕中频闪，照亮整座城市。
　　昏暗的卫生间内，隐隐约约响起呕吐的声音。

　　吴余掐着脖子，对着洗手池里干呕了几下，吐出来一粒白色的药片。

　　他的眼尾挂了滴因干呕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吴余看了一眼洗手池里躺在口水中的药片，打开了水阀。

　　水声哗啦啦地流。
　　握住洗手池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