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琉璃》一笑笑兮

3、第二章

　　阳光穿透云层，驱散了笼罩在浮云山上的那片黑暗，风清云淡，鸟鸣渐起，仿若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昨日夜晚残留至今的噩梦。
　　小鱼一个鲤鱼打挺，从沉寂中苏醒过来，光芒照拂在她的鳞片上，折射出淡淡的青色，此刻，倘若不是身旁几乎要填满整个醉池的庞然大物，她大抵就要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玉儿化成少女的模样，用自己新鲜肥美的尾巴对其上上下下敲打了一番，却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她抱臂故作思考，仔细打量起这黑色的大家伙，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东西，长得倒有些像浮云山里那群阴嗖嗖的怪蛇，只是大了许多，还多了四肢和犄角，这不由令她想起了“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
　　“哈哈哈！”玉儿捧着肚子大笑，想象着平日里那群最不喜出门的蛇妖们在阳光下用腿跑路的样子，真实奇怪又好笑！
　　“不过他真是漂亮。”玉儿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黑蛇”，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甚得小鱼欢心！”
　　“玉儿！”
　　桑吾喘息着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奔跑着从远处的小径而来，却又呆站在“大黑蛇”面前，狐狸毛发根根竖起，几欲要昏倒的样子，却强撑着颤颤巍巍问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玉儿笑着用自己有力的臂膀拍拍狐狸脑袋，“小鱼自然完好无缺，只是……”她瞟了瞟身旁的“大黑蛇”，又用自己新鲜肥美的漂亮尾巴敲打了他一番，郑重道，“有些挤。”
　　“我……”桑吾倒吸一口凉气，牙齿有些打颤，“我，我去请了阿婆来，阿婆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阿婆是狐狸阿婆，是浮云山上最最最老的妖精，也是最最最德高望重的妖精。狐狸阿婆平日里从不化人身，却像人般穿戴齐整，像人般走路，没有任何一只妖精知道狐狸阿婆活了多久、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任何一只妖精见过狐狸阿婆人身的样子。浮云山只有一个妖精们口口相传的关于狐狸阿婆的传说，据说狐狸阿婆原是这浮云山上第一个修道得仙之人座下的九尾白狐，那人神通广大，狐狸阿婆也跟他学了许多术法，算是半个仙人了。
　　说阿婆阿婆就到。
　　狐狸阿婆迈着一双小短腿，手里的拐杖被她抡得飞起，以极快的速度朝醉池奔来。
　　玉儿和桑吾显得有些惊讶，他们从未见过狐狸阿婆如此奔放的模样，平日里她都是拄着拐杖缓缓而行，端得是矜持稳重的长者模样。
　　狐狸阿婆站定，点点头，算是招呼，却未喘一口气，面上挂着旷日持久的招牌和蔼眯眯笑，仿若刚刚狂奔而来的是另一只狐狸。
　　玉儿和桑吾不由对狐狸阿婆又多了几分敬畏。
　　“玉儿还好吗？”狐狸阿婆举起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揉了揉玉儿的脑袋。
　　“还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呢！”玉儿甜甜一笑，将那条“大黑蛇”指与狐狸阿婆瞧，“只是池中多了一条漂亮的大黑蛇。”
　　狐狸阿婆眯起的眼睛“唰”地一下睁得老大，朝着那“大黑蛇”就是一番仔细侦查，又“唰”地一下眯了起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条受伤的黑龙而已，等他伤好了自然就会离开了。”
　　“原来是龙，怪不得这么漂亮。”玉儿啧啧称奇。
　　一旁的桑吾却满目愁容，“阿婆，就没有什么办法将他弄走吗？万一他伤到了玉儿该如何是好？”
　　“也不是不可。”
　　“不行！”玉儿忽然拉住狐狸阿婆的手。
　　“玉儿！你在说些什么胡话，为什么不啊？他要是伤到了你……”桑吾有些着急，狐狸阿婆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个，这个……”玉儿把头撇过一边，她的话先于自己的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这条黑龙我曾见过的。”
　　“你见过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他？”桑吾晃了晃耳朵，这是狐狸也不能思考的问题。
　　“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玉儿只觉得这话顺口好玩，像是从某本话本子里学来的。
　　“哈哈哈。”狐狸阿婆以爪掩面，却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好好好，既然玉儿如此说了，留在这里便是。”
　　狐狸少年清秀的面庞阴沉下来，嘴巴噘得老高，“阿婆，你不劝劝玉儿，怎么也跟着胡闹。”
　　狐狸阿婆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我看过了，没事的。”
　　桑吾欲要说些什么，却被玉儿紧握住了双手，一道炯炯的目光坚定地朝他射来，“桑吾哥哥不用担心，以后他就是我的龙了，小鱼大人会罩着他的。”
　　狐狸瞳孔震惊，瞧了瞧目光灼灼的玉儿，望了望一脸慈爱笑容的狐狸阿婆，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会一直盯着这个家伙的。”甩了甩尾巴，化回了狐狸模样，一溜烟消失在山林之中了。
　　“阿婆，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狐狸阿婆慈爱的招牌眯眯笑僵了一下，心中暗暗咬牙切齿起来，她平生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取名字，因着她是整个浮云山最年长最德高望重的妖精的缘故，所有诞生在浮云山的妖子妖孙们，都会求她赐名，以此增添福泽。最初她还觉得此事甚是有趣，奈何架不住天长地久、子孙绵延，江郎也有才尽时，兔子急了也咬人，取名字便成了一件烦恼，名字也越取越潦草……
　　“既然是你的龙，你自己取名岂不是更好？”
　　“可我不如阿婆那般有品位，取不出好名字，阿婆给我取得名字就很好，我很是喜欢。”玉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狐狸阿婆抹了抹额间虚无的汗水，为了掩盖玉儿无父无母的事实，也为了取名方便，她曾胡诌道：“你听说过石猴的故事吗？他是石头生的，曾是这天地世间最厉害的妖精，玉儿你比他还厉害，是玉生的，因此才叫做玉儿。”
　　其实不然，只因玉儿是条小青鱼，谐音罢了。
　　“我瞧他周体统黑，不若就叫做小黑吧。”狐狸阿婆强装镇定。
　　玉儿听罢，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随即悄然一笑，“不愧是阿婆，我很喜欢，从今往后你就是小黑了！”

　　自此，浮云山顶的醉池之中多了一条名叫小黑的黑龙，而这一龙一鱼相伴，便是百年光景。

　　此时春日正好，弥漫于山间的云雾逐渐散去，一抹醉人的暖意被揉进温柔的光辉里，肆意垂洒在浮云山上。
　　一棵栖于醉池边的桃树终于在等待了一年的漫长光景之后，绽出朵朵灼人的花朵。微风轻袭，卷走了那迷恋于春日生机的料峭，也卷落了枝头一朵静谧的桃花。
　　桃花悠悠，不偏不倚落在玉儿的鼻尖，玉儿重重打了个喷嚏。
　　远处一棵才抽新芽的老树下，桑吾藏匿着半个身子偷偷望向醉池，玉儿朝他挥挥手，他便化成了狐狸逃开，只留下一抹与春日正相配的红色。
　　这一百年来，桑吾对于约定之事已只字不提，却不同寻常地时不时悄悄给玉儿送来烤鸡，有时也只是单纯地来审视黑龙。
　　而妖精们向来喜欢居住在山腰，鲜少来到山顶的醉池，往日玉儿无所事事时便常常睡觉打发时间，如今一龙一鱼，也算有个伙伴，玉儿闲暇时候便会同他说话解闷，日子也算欢喜。
　　若说美中不足，玉儿也是有一丢丢后悔的。狐狸阿婆说小黑养好伤后自然会离开，可他只是在此修养还好，可偏偏与玉儿争抢灵力，玉儿小小池塘里千万年积攒下来的灵力几乎被他洗劫一空，害得玉儿百年来修为竟毫无长进，尾巴也不似先前新鲜肥美有光泽了。
　　微风袭来，树枝摇曳，玉儿抬头注目，枝头桃花正盛。
　　灵力抢不过，修行也就懒散了，玉儿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此时春日正好，桃花正盛，不若做个桃花花环。
　　只是这桃枝太高，玉儿实在够不到，而这四下寂静无声，竟无一妖可求。
　　枝头桃花摇啊摇，玉儿低头沉思，不经意间向后靠去，碰到小黑坚硬庞大的身躯。细看时，那棵桃树不偏不倚生在他的脑袋旁边，桃枝伸展着，落下好看的光影。
　　玉儿聪明的小脑袋瓜灵光一闪：只要爬到他的脑袋上，伸手便能摘到桃花了，况且他头顶平平，看起来甚是好躺。
　　如此打定了，虽废了些功夫，但好在玉儿还是凭借伟岸的身躯、灵活的手法爬了上去。
　　春光融融，照拂在玉儿的身上，越发暖了。
　　玉儿先是坐着，摘了许多的桃花，又斜躺下去，一朵接着一朵仔细编织着，时光流逝间，手中的桃花竟逐渐生出许多重影，玉儿似乎有些拿不下了，困意丛生。
　　桃花跌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未曾惊扰玉儿酣睡中的梦。
　　“噗通！”
　　微风中一树桃花轻轻摇曳，一条小鱼稀里糊涂滚下来。
　　玉儿揉揉自己圆润的脑壳，用干瘪的尾巴拍拍小黑，叱责道“小黑，你怎么也不护好我，害得我摔了下来。”
　　“你自己爬上别人的脑袋睡觉，睡相不好摔了下来还要怪别人吗？”
　　一道声音幽幽，似从空谷而来，伴随着池水被掀动时的细碎声响。
　　玉儿警铃大作，眯起眼睛四下张望，“小黑你不要乱动，小鱼大人会保护好你的。”
　　此刻空气却寂静了。
　　“奇怪，白日竟生了鬼！”玉儿将四周里里外外瞅了个遍，依旧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别找了，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