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吃了我》吹山望月

1、把它买回家

　　嘈杂的机房里，清一色深蓝色工作服的男男女女在座位上苦干，有一两个人是在机器旁边站着工作，这类人是机器师傅，和普通工人不一样的是，他们对机器工作掌握精通，能靠看机器挣口饭吃。
　　工厂一般不会轻易开除这种技术人才，除非主动离职，不然也是百般挽留。
　　这个工厂不大，几十人，厂子里就五个机器操作员，一楼两个，二楼三个，操作能力最强的属一楼两个。一个叫老吴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叫赵悟的青年。每当机器出问题，员工都会先去叫老吴，除非迫不得已才去叫赵悟，厂子里的人都怕他，尽管这个赵悟长得人高马大，五官俊朗，但平时上下班招呼都不敢和他打。
　　赵悟工作能力强，平时寡言少语，一说话就是要骂人，哪怕瞪着眼都能把一些女孩吓哭。工作能力太强，流水线后面的人就苦不堪言，货物飞一样地往后流，俗称飞机拉，大家也不敢说他，只能去和主管说，主管嬉皮笑脸上去说。
　　工人日益不满赵悟的工作方式，告状告到老板那里，老板翘着二郎腿，抽着软中华，“你们别和他计较好不好嘛。”老板才不管赵悟人品，只要能赶工作效率和质量就行。
　　负责一楼工作的监督员被老板敷衍的态度给刺激到，就差囔囔大喊了：“你看他那这么快的流水线，昨天才招的新员工就被他吓跑了，他平时还不和我们交流！工作上很多矛盾都是我们处理！”
　　老板蹙眉看着他，“不是还有老吴嘛！”
　　监督员不敢说话了。
　　老板把烟掐掉，循循善诱，“赵悟他你们也是知道的，他孤身一人，没有后顾之忧，你们这么看不起他，还要把他告到我这里，被他知道，刺激到他，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吗？”
　　员工看着老板，正在平息怒气，他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们来我这里工作的，都是要养家糊口的，赵悟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得罪他，他把你做了你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社会戾气太重，不轻易得罪人，尤其是单身的。”
　　员工醍醐灌顶，回想起来，赵悟确实是脾气很不好，要是自己今天告状成功把他辞退，他回宿舍的路上就……监督员连忙和老板道歉出了办公室。
　　一出来就被吓得腿软了，赵悟就在办公室门口，他僵硬地和赵悟打招呼就小跑回工作车间。
　　晚上九点下班。
　　赵悟刚走出工厂没两步，前面是几个工友，他们结伴回宿舍，下了班都喜欢聊八卦，好巧不巧，八卦主角又是赵悟。
　　谈不上八卦，全是对赵悟的不满和辱骂。
　　赵悟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一向不在乎别人说他，这次也不例外。
　　有一个员工说到了赵悟的身世，“你们知道吗？赵悟他从小爸妈都没了，小小年纪出来工作，没父母管教，怪不得脾气是这样，吓人！”
　　“我还听说他坐过牢呢！保不齐爸妈就是他杀的咧！”
　　那个女员工正想还说什么，一个高大的男人越过她们走过去，她们一下子噤声，吓得心惊胆战，等人走远了才哆嗦着骂了两句。
　　赵悟天不怕地不怕，十几岁父母出车祸去世后他就辍学出来闯社会，工地，服务员，开货车，快递员，他什么都干过，什么都敢干，他没有情绪，不爱花钱，自己生日都忘了，只是活着。可唯独父母不能提起来，只要一提起来，他就想到那天血茫茫的医院。
　　一个大男人，吃苦流汗流血都不哭，却在今晚被那些辱骂父母的话语给击溃，赵悟蹲在黑压压的小巷子里低哑着哭。
　　“艹！”
　　赵悟低声骂，抹干眼泪站起来，红着眼拿出烟点了抽，边抽边回出租屋。
　　他不住工厂宿舍，在离工厂几百米外的公寓租了一间十平的单间。
　　路过经常路过的蛋糕店时，赵悟掐了烟停顿一瞬间，就看见了蛋糕店橱窗里的一小块蛋糕。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块草莓蛋糕，上面也只有一个草莓，平平无奇，可赵悟听见了蛋糕说话，好像还在招手，叫唤着“快来买我呀，快来买我呀！”
　　活像见了鬼。
　　赵悟鬼迷心窍进去买了这块小蛋糕。
　　店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很热情，拿出粉色的盒子给小蛋糕包装，再拿个小袋子装起来，系了个粉色的蝴蝶结。
　　赵悟浓眉打结，紧绷着下颌线，他一个糙汉子，是没想到一块小蛋糕要包这么多。他吃的时候也要这样一点点打开嘛？
　　小姑娘双手把袋子递过去，嘴很甜，“哥哥慢走噢！”
　　赵悟提溜着小蛋糕回了小单间，一进门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桌子都没有，没有厨房。
　　赵悟才发现小单间没有地方放这个小蛋糕。
　　没有地方放，就放掌心就好了。
　　宽大的掌心上面放着一块小蛋糕。
　　淡淡的奶油味里掺杂着草莓味，里面也是草莓酱，一层草莓酱一层蛋糕胚。
　　赵悟不喜欢吃蛋糕，但他今天买了，他不想吃。
　　他看一眼摊开在床上的蛋糕盒和袋子上的蝴蝶结，再看看掌心的小蛋糕，脑子里蹦出一个词：可爱。
　　嗯，他就是看这个小蛋糕太可爱，而他刚好很伤心，所以才买了。赵悟猜是这样。
　　“大傻子，你是不打算吃了我嘛！”
　　小单间里忽然出现一道娇气的哼唧声，赵悟看了看周围，才把目光锁定在小蛋糕上。他心里似乎在大喊：真是见了鬼了，小蛋糕会说话？！
　　“你不吃我干嘛买我？”那娇气的声音再次出现。
　　赵悟终于确定，真的是小蛋糕在说话。声音和它的外表一样，怪可爱的。
　　他粗声粗气怼这个可爱的小蛋糕：“老子就买了，就不吃你，能怎么样？”
　　他瞪着眼，平常人早就被吓了，小蛋糕却毫无惧意，“人买我是因为想吃我，是喜欢才想吃我，你不喜欢我干嘛买了我！”
　　赵悟来了兴趣，他不打算吃这个小蛋糕了，虽然本来就不打算吃。“谁让你诱惑我买的，我本来就没想买。是你这个小家伙一直在那叫我买你。”
　　小蛋糕一噎，随即才想起来眼前的男人能听到它说话！早上它也对其他人叫啊，可没人能听见它说话，就赵悟听见了。
　　“你，你能听见我说话？”
　　“废话！听不见还能和你说话！”
　　这下小蛋糕也震惊了，三观也在重塑中，一旁的赵悟见掌心的小蛋糕不出声，还以为刚刚自己是对着空气幻听了。
　　半晌，小蛋糕才纳纳出声：“你不吃了我嘛？”
　　赵悟用食指轻轻点着那颗点缀的小草莓，嘴角微微上扬，“不吃了。我买了你你就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处置你都是我说了算。”
　　小蛋糕很生气，“你不吃我我是会坏的，会发烂发臭的！”不喜欢它还买它，不吃它还要买它！
　　赵悟一下子被镇住了，头一次有人这么大声冲他说话，可他没生气，反而凑过去轻轻问：“那怎么办？你可不能坏。”
　　小蛋糕看了看他家徒四壁的小单间，再看看男人深蓝色破破旧旧的工作服，觉得蛋糕生也要走到头了，它本来是希望可以有一位可爱的女孩子买下它，再幸福地享用它，那它这一生就美满了。
　　它对赵悟发泄怒气，“吃了我吧！”它不愿意自己变得又烂又臭。
　　“不吃！”
　　赵悟把蛋糕放进盒子里，一个人出门了。
　　他走到隔着两条街的家具店，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他发誓过不会再买家具的。
　　最后买了台小冰箱，因为出租屋放不下大的，准备走的时候还拿了张桌子。
　　小蛋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男人扛着小冰箱，拿着桌子进来。男人把桌子放好，再把冰箱放桌子上插电。做好这一切，男人把小蛋糕放进了小冰箱。
　　小蛋糕也住进了小冰箱。
　　从刚刚进冰箱它就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一直到赵悟洗好澡出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赵悟。”
　　赵悟身子前倾，看着冰箱里的小蛋糕，因为冷气吹拂，小蛋糕周身散发着薄薄的雾气，像小精灵。他要时时刻刻盯着小蛋糕，所以冰箱门没关，他也怕小蛋糕怕黑。
　　小蛋糕自顾自地说话：“赵悟？那我叫你主人好不好？”
　　赵悟闷笑，“随你。”
　　“你这个人真奇怪，买了我却不吃，把我害成这样。”
　　“嗯？我怎么害你了？”
　　“你害我可多了，本来我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小蛋糕，可是你买了我让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是从早上被一个女孩子做出来的，没错，我是早上出生，我出生的时候女孩子就对我说要我被喜欢我的买去才是让她开心的。
　　所以一整天，我都在坚信我是需要人喜欢才能被买去再被享用的。可是你的出现把我所想的一切都打乱了。
　　你让我知道，即使不被喜欢不需要被吃也可以被买去，你让我再也不普通了，你让我变得和人一样，想要说话，想要活得久一点。”
　　赵悟听着小蛋糕这样的告白，心下一动，“我不吃你也可以活得久一点的。”
　　小蛋糕捂着耳朵（bushi）不相信他，“骗人。”
　　“没骗你，真的可以。”
　　“人类的嘴，骗人的鬼，人类说不吃那最后都是吃的，因为人类怕浪费，人类会饿，所以你最后也是会吃了我，哪怕我不发烂发臭。”
　　“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赵悟被逗笑，才活一天的小蛋糕这么多话。
　　“隔壁橱窗的小饼干告诉我的，它说无论如何咱们小蛋糕小饼干的命运就是被吃掉。”
　　赵悟一连说了几个不会吃它，小蛋糕给整不会了，问他为什么不会吃。
　　赵悟笑了，只是笑得悲伤，小蛋糕看得怔愣，它第一次见人类哭，小饼干说人类哭的时候要抱抱一下。
　　赵悟没给它思考要不要抱的时间，缓缓说出了自己封闭已久的回忆。
　　听到最后小蛋糕也想哭，可它不会哭，只会哼哼唧唧，“你是说你爸爸妈妈都没有了吗？”
　　男人点头，大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心里面柔软，这么多年的痛苦，他如今却对着这样一块小蛋糕说了出来。
　　夜深，小蛋糕看着男人的睡颜，对人类的认识又有了思考。
　　第二天车间
　　老吴这边机器轰鸣，久久没出问题的机器突然就不管用了，他看了半天也没什么问题，把手套一丢就过去找赵悟。
　　“赵悟啊，过来帮我看看我这边机器怎么样？我看半天看不出来！”
　　人走到前面了，赵悟还在看着机器，老吴嘀咕着走过去伸头看，见青年边上机器边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拍青年的手臂，“想什么呢这么开心？有对象了？”
　　赵悟扭头看他，嘴上说没有，脸上笑意不减。“老吴有什么事儿吗？”
　　“我那机器坏了，给我去看看。”
　　“好。”
　　老吴跟在青年身后，心里面还嘀咕着，没谈怎么这么开心，平时和他说两句都不耐烦，现在和颜悦色简直不像一个人，捡到钱了？
　　今天一整天，工厂的人都知道一楼的机器操作员赵悟笑了一天。有人说他保准是谈上对象了，有人说他抽中大奖了。没人敢去问当事人，只敢在背后蛐蛐。
　　赵悟今天回出租房的心情很雀跃，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起来了。
　　一进屋就听见了小蛋糕抱怨太无聊，赵悟洗了澡就和它说话，但是他要到点就睡，早上还要起来去上班。
　　“别睡嘛，再陪我聊聊天，赵悟～赵悟，我好无聊嘛。”
　　小蛋糕一阵撒娇，赵悟睁开眼睛，无奈看着小冰箱里的小蛋糕，“宝贝别吵好不好，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小蛋糕不知道为何全身热乎乎的，像烧起来了一样，赵悟叫它宝贝，像被珍视的感觉，可它铁了心要说话，它憋一天了，见男人又闭上眼，赶紧把人叫醒，“赵悟，我好孤独啊，你快和我说说话嘛。”
　　小蛋糕哪里这么孤独过，就算是在橱窗待一整天，遇见赵悟之前，身边都有很多小蛋糕和小饼干和它聊天。
　　赵悟睁开眼，笑笑，薄唇轻启，把这些年遭遇的怪事都和它说，小蛋糕一惊一乍地附和着，聊到半夜小蛋糕都不说话了他才沉沉睡去。
　　他从来不熬夜。
　　老吴来到车间，去车间饮水机上打水，看见青年靠着墙壁吸烟，眼底乌青，他惊讶地看青年，“一晚上没睡？”
　　青年长长吐了一口烟圈，“嗯。”
　　老吴本着过来人的心情安慰他，“年轻人冲动控制不住很正常，但是也不要太过，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做。把身体熬坏就不好了。”拍拍赵悟的肩膀就拿着打满的水壶走了。
　　赵悟低声笑了，小蛋糕都怪你，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和你谈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