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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8. 高热 ...

  •   菜市场是囿于水泥地之间艰难发芽、又顽强拔高的城市乡野盆景。

      许多家庭选择在下完班、接完孩子以后来菜市场补货,因此正常体型的机动车在一众电动车之间显得格外笨重。

      谈嘉山在菜市场附近兜了两三圈,最终还是先老头乐一步,见缝插针地把车停进新鲜出炉的空位。

      与限制分贝的城市光景不一样,菜市场总是喧哗到恨不得把天掀翻。

      沿途路边是用箱子摞起来的小摊儿,不算整齐但干干净净地码放着天还没亮时从农贸市场批发来的瓜菜蔬菜。

      只能供两人打转的铺面里刚煎出一扁担绿豆饼,甜香味轰轰烈烈地闹出来,拿着排了号码牌的小孩儿老人们顿时聚拢了些。

      不爱下厨的年轻夫妻一位拎着书包、一位拽着小孩儿,站在卖热卤和水煮的档口前挑挑拣拣。

      尽管何应悟一再表示自己手早就不疼了,但谈嘉山还是不愿意把满满当当拎着的塑料袋分出去。

      何应悟只好捧着块刚出炉的松软甜香的桂花发糕,跟在左一只鸭子右一袋干货的谈嘉山背后慢慢溜达着。

      都说入乡随俗,普通话再标准的游子回了故乡,被老辈子们的口音一带,方言也就那么顺嘴溜了出来。

      只是谈嘉山讲豫章方言的样子……怎么说呢?

      虽然是多了点人味儿没错,但何应悟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已经嗝屁的稻田鸭头上瞟——他老怀疑是那只死不瞑目的鸭子在说话。

      “怎么了?”谈嘉山感受到背后的扫射视线,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能不能用豫章话骂我两句?”何应悟饶有兴致地绕到谈嘉山身前,跃跃欲试。

      谈嘉山艰难地腾空一只手,像订书机一样捏住了何应悟的嘴巴。

      .

      两人入住的酒店只有水吧、没配厨房,谈嘉山干脆带着人回了自己在豫章的住宅。

      这屋子地处老城区,房龄和29岁谈嘉山的年纪一般大。

      由于没配电梯,如今入住的这楼梯房的,大多是在附近上班或创业的租户。

      尽管每个月钟点工会定期上门打扫,但房子毕竟已经空置了四五年,推开门时虽然没有闻到灰尘味,但沉滞的久未流通的空气仍然衬得屋里冷清非常。

      房子并不大,再加上谈母是厨师出身,家里装修重点自然在厨房上。

      橱柜里厨具品类丰富、就连灶眼都足有六个之多,定制了不锈钢一体化橱柜的专业程度极高的厨房几乎占了家里三分之一的面积。

      为了给两间卧室腾出空间,只好打通客厅、餐厅之间的非承重墙,将两厅合为一厅。

      老式彩电和电视柜占的位置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倒是两侧的老式玻璃展示柜十分显眼。

      趁着谈嘉山蹲在厨房腌鸭子的功夫,何应悟凑到展示柜跟前,一层层看过来。

      上层摆着谈嘉山父母的结婚照,旁边是相框被摔破了一个角的全家福玻璃相框;

      中层码放着全是装裱过的关于谈氏食府的简报和荣誉证书,尤以“豫章酥鸭”这四个字出现得最为频繁;

      下层空间最大,厚厚一叠卷边泛黄的奖状被玻璃镇纸压着,甚至连描着“豫章市第四幼儿园最乖宝宝奖”的折纸小红花都被妥善保管着——就摆放在哪怕是眉心点了口红、涂着夸张蓝色眼影、套了身水手服,也依旧帅得没边的小号谈嘉山的照片旁。

      “豫章市第四幼儿园最乖宝宝?”

      “……”谈嘉山打了个哈欠,当没听见。

      何应悟老头似的背着手,在被围裙系带掐出窄腰阔背的谈嘉山旁边站定,看着对方拎起刚晾凉的鸭子利落地斩件,好奇地问:“你做的也是豫章酥鸭吗?”

      “嗯。”

      谈嘉山把斩好的鸭子摆入碗底摞好了切成丝的姜、香菇和比目鱼干的深口盘里,将碗重新送回蒸锅。

      “不过这是我妈妈私底下教给我的方子,和今天你在店里的尝的那款味道会有点不太一样,待会你试试看哪种做法更合你胃口。”

      “好。”

      何应悟拍皮球似的拍了拍谈嘉山的屁股,洗手洗碗洗饭勺,自觉盛饭去了。

      .

      成为评审员以来,何应悟已经习惯了被谈嘉山在饭桌上出难题刁难。

      就算被端上来的是一杯白开水,只要在评审范围内,谈嘉山大概也能要求自己从温度、口感、回甘等维度对这杯水进行全方位测评。

      只是这一回,谈嘉山难得把职业习惯丢在了脑后,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期待着自己的反馈。

      “味道怎么样?”

      “好吃!”

      何应悟回答得真心实意,说话声中气十足地从米饭间隙间传出来,“今晚我要吃四碗饭!”

      没有哪个做饭的人不喜欢被奉承,谈嘉山被何应悟哄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豫章酥鸭这道菜属于评审重点,这一周以来何应悟便吃了不下五回。

      账有定数、厨无定法,哪怕是一道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在不同的厨师的手底下也能整出不同的花样。

      豫章酥鸭便是如此,每家店出品时口味各异、着重点也大不相同。

      有的厨师注重给鸭皮刷糖色蜜壳,好叫顾客在咬上鸭皮一瞬间听见冰晶乍破的脆迸声响。

      有的厨师则喜欢在选料上下功夫,在回笼蒸制时像熬佛跳墙似的摞满鲍鱼、花胶、虫草等珍贵食材。

      还有的店面走的是中西结合的新赣菜风格,芝麻红油与罗勒香料同时被拿来调味与增色,恨不得给顾客送上一副刀叉。

      一蒸、一炸又复焖,谈嘉山手底下出来的豫章酥鸭没有饭店里大火大灶燎出来的锅气,被荷叶裹过的鸭皮出品自然也比不上店里糖色剔透的菜品卖相那么好。

      但自己家吃饭大多不讲究成本把控那一套,谈嘉山在填料和回笼的环节下足了料,翻扣盛肉时,那只大盘子险些没能装下这满满一笼珍馐。

      在长时间的烹饪中,鸭皮与鸭肉之间的脂肪被蒸得化进了底下的汤汁里,就连犄角旮旯缝藏着的骨髓都香得熏人。

      原本弹且结实的肉被文火揉开,化成筷子可以勉强夹起的固体鲜汤,刚碰上牙齿,肉丝便散开顺着喉咙滑进去。

      汤汁被熬到浓成一碟子厚厚的鸭肉冻,蒯一勺在米饭上,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往下滚。

      一筷子连菜带饭地将其送入口中,被浓香激出来的急促饥饿感终于被稍稍缓解。

      只是何应悟快干光了半只鸭子,谈嘉山面前的骨碟里却依然空空如也,米饭上也干干净净,显然是没吃几口。

      吃得正香的何应悟顿时连饭也没心思再添了,赶紧从餐桌对面的位置挪到恹恹的谈嘉山身边,担心地问:“没胃口吗?”

      谈嘉山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说话时也带着点鼻音:“头有点疼,我怕待会儿开车犯困,想先去卧室眯一会儿……你半小时后叫我起来吧。对了,餐厅和厨房的东西摆着就好,等我起来弄。你的手刚伤过,不能碰水,知道吗?“

      何应悟急匆匆地将上下睫毛打架也不耽误唠叨的谈嘉山推进卧室里。

      平时洁癖严重到住酒店都得用一次性床单隔开床品布料的谈嘉山,哪怕困成这样了还不忘记讲究,扯下盖在床铺上的防尘罩丢到地上才放心躺下来。

      何应悟轻手轻脚地从衣柜的收纳箱里找出条毛毯,给人盖到肚脐以上的位置,这才蹑手蹑脚关上门。

      谈父砸过来的杯子严格来说算是钝器,因此何应悟并没受什么皮外伤。

      除了在弯曲手指时,淤青处会传来不明显刺痛以外并无其他大碍,碰水、活动自然也不成问题。

      他顺手收拾好餐桌上的杯盘狼藉,端到厨房冲洗干净,拿厨房纸擦干水分后重新摆回橱柜,码放整齐。

      距离半小时还差八分钟。

      何应悟拖了条板凳,坐到“囍”字贴得太久、已经留下字形胶痕的老式挂钟前,抬起头盯着一左一右摇得规律的钟摆。

      钟摆底下的墙壁上,还留着长短不一的已经被南方回南天糊晕开的几道水笔印子。

      1998年,3岁,0.8m

      2000年,5岁,1.24m;

      2005年,10岁,1.5m;

      再往上就没有了。

      不然以如今谈嘉山的身高长势,非得把挂钟的位置腾出来不可。

      挂钟下的墙壁上还扒着个陈旧的小手印,何应悟将手掌贴上去比划,只见那手印里最长的中指痕迹也长不过他的小指头的长度。

      他想象着刚上小学、腿短手短的谈嘉山,像抓猫玩具一样垫着脚去够钟摆的幼稚动作,就有点儿想笑。

      谈嘉山身上总带着一股沉稳可靠到莫名令所有人信服的气质,就算得知天马上要塌了,他似乎也能立马拿出ABC三套应急预案来应对危机。

      唯独在血脉相连的亲人面前,他表现得既过激又脆弱。

      坚持与自己共同前往谈家食府进行评审的谈嘉山,或许是怀着一丝与家人重逢后关系能有所缓解的期盼——不然谈嘉山不会在出行前焦虑地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并且与何应悟对了好几遍《四方来食》提供的冠冕堂皇且来头极大的假身份细节。

      或许正是因为有所期待,被亲生父亲联合继母一同对他施压时,谈嘉山才会条件反射性地竖起全身的刺,以维持仅剩的体面。

      只是这刺是双向的。

      习惯性防御的谈嘉山大概是不觉得自己可怜的,但何应悟总有些不忍心去看对方与家人针锋相对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恍惚神情。

      如果可以,何应悟不止想为对方挡下那个杯子。

      分针转到6的位置,半小时终于到了。

      何应悟轻轻推开门,在木质的门板上敲了敲。

      可床上的人连动也不动,像是完全没听见。

      走到床前时,何应悟这才察觉到谈嘉山此时的状态不对。

      半小时前谈嘉山还只是有些困顿,如今他的鼻息却变得沉重而短促、病态的红色也从眼角位置夸张地向下弥漫到锁骨。

      明明额头、颈侧的温度热得烫手,谈嘉山却还是把自己缩成一团,在薄薄的毛毯里打着寒颤。

      何应悟实在是抱不动身形比自己大了一圈的谈嘉山,只好先去洗手间拧了条凉毛巾,把人从毯子里剥出来,擦拭对方的额头、颈部和腋下,以达到降温退热的目的。

      但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何应悟想起停车时瞄见的小区门口的诊所,急急忙忙从谈嘉山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准备下楼买点退烧药回来应急。

      只是他才刚起身,手腕便被一只烫而虚弱的手掌环住了。

      何应悟转过头,与因高热烧得眼白里全是血丝的谈嘉山对上视线。

      “别走。”

      “我去楼下买药。”

      何应悟掰开谈嘉山执着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一口,许诺道:“等我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28. 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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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文章里提到的菜谱和约的图放在wb啦@发条鱼ooO 宝们可以在评论区分享自己所在IP的美食,说不定小情侣会来你家串门~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