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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惊变 ...

  •   “玉门关易守难攻,不好贸然进击,应以智取为上。”蔡茂陈述。
      裴烁若有所思地瞧了蔡茂一眼,这名副将是皇上一手提拔的,在铁骑营,每次排兵布防,意见与他处处相左。这回难得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谌维冷笑:“说得轻巧,如何智取?”
      裴烁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让蔡茂继续。
      “我给北蛮写一封诈降书,约好时间,投靠北蛮,届时城门洞开,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谌维感到不可理喻:“天方夜谭!你当北蛮人都是傻子吗!诈降书何以取信?”
      “我与裴侯见解分歧、观点冲突,由来已久,众所周知。”蔡茂从袖中掏出一条长鞭,双手呈给裴烁,“心生不满,积怨颇深,故而投靠北蛮,以展宏图,不负毕生所学。谌兄认为此理如何,足以取信否?”
      谌维依旧一脸不屑,“我又不是北蛮人,谁知道他们信不信!”
      裴烁望着面前的长鞭,“裴某不解蔡将军何意。”
      蔡茂双膝跪地,言辞恳切:“请侯爷责罚蔡某大逆不道的无心之言。”
      裴烁扶他起来,“既是无心之言,并非本意,何需责罚?我铁骑营数千精锐,还用不着堂堂副将上演苦肉计。”
      诈降书可以写,北蛮信与不信,无关大体,裴烁有信心从后方一举歼灭北蛮。熟知,他的副将蔡茂居心叵测,在诈降书中将偷袭后方的策略和盘托出。北蛮首领于格尔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设下十面埋伏,果真等来了裴烁的三千精锐骑兵。
      一切都按计划行事,蔡茂连夜投奔北蛮,心想待玉门关城门洞开,他便让后方潜伏的士兵杀进玉门关。然而,城门迟迟未开。蔡茂高呼,表明来意。城墙上终于显露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正是于格尔。
      “蔡将军请回吧!”
      “什么意思?”
      “不仁不义之徒,我等不屑为伍。放箭!”
      数以万计的箭矢,箭头燃着明火,破空而来,宛若流星。
      万箭穿心,令人肝胆俱裂的画面,让裴裕终于从三年前玉门关大败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阴湿的牢狱中,仿佛还弥漫着战火硝烟刺鼻的气味,裴裕冷汗淋漓,两眼发黑,几乎听不清、辨不明门口传来的动静。
      “咔哒”一声,钥匙插入锁孔的尖锐噪音,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裴裕混沌的大脑里,唤起了几分清明。
      “我让陆总管等在门外,接你回府。”杨淑伸手欲扶他起来,却被他侧身避开。
      “脏。”裴裕别过脸,径自站了起来,“谢殿下好意和赦免之恩。”
      见他这般生分和疏离,杨淑不是滋味地说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父皇染病后,越发喜怒无常,委屈将军了。”
      牢狱的过道阴暗狭长,仅近门口处,漏进一缕清幽的月光,冷晖映在裴裕萧索的背影上,平添了几分凄凉。
      杨淑忍不住喊道:“表哥,你对……有怨恨、不甘吗?”
      裴裕转过身,逆着光,神色晦暗不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说完,他颀长的身子毫无征兆地朝她倒来,杨淑心惊肉跳地接住他,入手一片滚烫,忽然明白裴裕方才为何逃避她的接触,他那么要强的人,决计不愿示弱,他在发烧!
      “传太医!”

      “小侯爷日夜兼程,舟车劳顿,未及休整,便进宫面圣,金銮殿热气供得足,内外温差极大,寻常人哪儿能适应这温差波动,小侯爷虽骁勇善战,到底也是肉体凡胎……”
      姜太医给九五之尊把脉插针时都没现在这么紧张,杨淑锐利的目光,像一把刀悬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仿佛他接下来说的,但凡有一个字是她不爱听的,这刀便会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然而这只是他的臆测,事实上,杨淑耐心地听完他的诊断后,甚至和颜悦色地回了一个虚礼,“有劳姜太医了。”
      姜太医开了副退烧药,信誓旦旦地扬言服用后三日内准能见效,只是裴裕昏迷不醒,喂药便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陆光坐在床沿,撑起裴裕的上半身,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一手抬高他的下巴。
      杨淑舀了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再小心地用汤匙撬开裴裕皲裂的唇。
      饶是如此,一碗药还是洒了一大半,打湿了裴裕身上干净的单衣,变得半透明的布料紧贴在少年胸前苍白的肌肤上,猝不及防地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触目惊心。
      杨淑闭了闭眼,压下险些夺眶而出的泪花,白日里故作轻松的寥寥片语还未让她感到岁月的沉重和残酷,直到此时,裴裕高热不退、昏睡不醒,无力地卸下所有伪装,不计其数的累累伤痕直接摊在她面前,她才惊觉阔别三年的光阴犹如一把锋利的锉刀,剔骨削肉,将曾经朝气蓬勃的少年磨砺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裴裕是被聒噪的鸟叫吵醒的。他缓缓掀起眼皮,只见穿着水蓝色加棉襦裙的少女,背对着他,手里提着他草草编织的竹笼,似乎在找悬挂的地方,竹笼中,一只黑乌鸦和一只白信鸽上蹿下跳,彼此斗智斗勇。
      杨淑将竹笼挂在窗台上,身后传来床板摩擦的吱呀声,她连忙回过头,分毫不差地对上裴裕清明的目光。
      昔年俏皮可爱的女娃已然出落成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姑娘,幼时偏圆的杏眼,随年岁渐长,尾部的弧线略微上翘,带了点风流和桃花的意味。裴裕第一次见碧玉年华、少女打扮的杨淑,竟有几分不习惯。
      杨淑瞧出他的不自在,故意凑到他跟前,“早知道这俩破鸟能把你闹醒,我前几天就该拎过来。”
      裴裕无奈一笑:“你买只鸽子和乌鸦一起养,算怎么回事?”
      “这不要过年了吗?”杨淑说得理直气壮:“瞧它乌鸦老人家形单影只,便让鸽子和它做个伴。”
      外边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裴裕一愣:“今日是?”
      “除夕。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杨淑实话实说:“我差点没忍住找姜太医盘算他食言而肥的账了。”
      裴裕“唔”了一声,从床上起来,扯了件明红色的外衣披上,“难怪有点饿了。”
      “刚好去吃年夜饭,好久没来侯府蹭吃蹭喝了,不知道徐娘的手艺有无精进。”
      裴裕系腰带的手一顿,“殿下不去参加宫宴?”
      “皇上病情反复,国家财力衰微,各类祭典宴请自当一律从简,皇家宫宴无非就是花天酒地、载歌且舞,铺张浪费、百无是处,孤取消了。”杨淑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实则于辞旧迎新的岁末,在宫内掀起了一场摧枯拉朽的大清洗,向多名太监宫女发放完最后一笔俸禄外加一点节庆补贴,杨淑便让他们出宫另谋生计。被解职的太监中,皇上身边曾经红极一时的刘公公赫然在列。
      刘公公泣不成声:“殿下,奴婢自认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侍奉皇上的这些年,兢兢业业,从未出错,承蒙皇上厚爱和提携,才有了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此份大恩,结草衔环也难以为报,奴婢实在不愿离开皇上啊!”
      杨淑不为所动,心想:谁让你那天故意为难裴裕呢?让人在冰天雪地中久候多时。
      “刘公公,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容易贻误要事。刘公公既对父皇感怀在心,那便去皇陵,替父皇监修万年吉壤吧。”

      侯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自泰宁长公主离世,杨淑往侯府跑动的次数少了,在外头闯荡的时间倒是多了,裴裕放心不下,总觉得她泼辣过头的个性在江湖上行走,容易惹是生非,便一路跟着、护着,直到三年前常胜侯战死沙场,裴裕不得不远赴万里边疆,挑起家国重任。裴裕临危受命,动身前,托杨淑给陆光捎信,遣散了多名佣人,仅留下一些年迈的家仆,打点院落、清扫尘灰。侯府几乎成了青灯古佛的寒寺,今夜才重燃人间烟火。
      刁蛮公主不拘小节,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席间,吃香喝辣、谈天说地两不误。
      “江湖中人身怀绝技的不在少数,‘飞毛腿’是你认识的,跑得比千里马还快,蜀地百姓大脖子畸变的消息,被前蜀王及其官僚封锁,便是经他跑腿,最后传到我这儿。‘千人面’你虽没见过,但听她的名号也不难猜到此人极善易容乔装,多亏她,我太子之位的谋划顺当不少。”
      一些需要太子昭和靖安公主同时露面的场合,全仰仗她的配合。
      裴裕戏谑道:“你那蹩脚的太子装束便是她教你的?如此说来,她的易容技艺也没那么神乎其神啊。”
      杨淑笃定地说:“让她扮做我的模样,料你也分不出,赌不赌?”
      裴裕轻叹:“那你输定了。”
      “上次明明是你输。”杨淑一脸手下败将还敢大言不惭的表情。
      上次便是苏旭高中状元那次。事先未约好赌注,裴裕赌输了也没有实际损失,很快便抛之脑后,谁知中元节,杨淑捧着一碗长寿面,让他许愿。
      裴裕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从不庆生,原因你也知。”
      天煞孤星的命格,生来便带着不祥,克死了自己的血肉之亲。
      杨淑却道:“我曾以十五年为期,而今期满,我仍无灾无难,毫发未损,不就证明什么大凶之相危及他人纯属无稽之谈。”
      一国公主为了他的生辰,甚至搬出了之前的赌约,以此命令要挟:“你输了,答应我一件事不过分吧,把这碗面吃了。”
      裴裕很难不动容,然而那万千感触在她如献至宝般地拿出一副凶神恶煞的鬼面时,化作了哭笑不得。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我想了许久,如何不怕鬼。”杨淑机灵地眨了眨眼,“不妨成为最厉害的鬼。”
      后来,应她所言,红衣玄甲的少年大杀四方,化作令北蛮闻风丧胆的修罗厉鬼,锐不可当的长剑扫荡之处,燃起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沿着祁连山绵亘起伏的山脉一路向西烧灼。

      “他日若有机会,定让你见识一番她手艺的精妙之处,今儿先带你逛一逛京郊的灯会和夜市。”杨淑怕裴裕伤寒复发,愣是强硬地在他的裘衣外又裹了一件毛氅。
      裴裕重伤未愈、夹着钢板时,也不曾这般行动不便、举步维艰,突然觉得这个门也不是非出不可,但一对上杨淑雀跃的眼神,又不得不败下阵来,认命地被她牵着走。
      城内的变化不大,是裴裕熟悉的街景,五花八门的店铺无不张灯结彩,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令裴裕意外的是京郊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不久的以前,天子脚下,极尽奢华的京城门外也有一堆冻死骨。
      王勉的茶馆这晚生意红火。店小二忙里忙外,焦头烂额,而他本人依旧在台上慢条斯理地讲故事,讲的竟是杨淑和裴裕年少轻狂的糗事。他俩为逃避课业,哀求常胜侯带他们去军营,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却依旧贼心不死,偷偷溜进辎重车,中途被士兵发现,奈何为时已晚。他俩虽调皮捣蛋,但在军营里,也没真地添乱,裴裕生擒北蛮在楼兰作乱的头目,一战成名,饶是如此,被陆总管领回学堂后,还是没能逃过夫子的一顿臭骂。
      杨淑没有“苏旸公子”的特权,只好老实排队,待王勉的故事讲完,好不容易买到一壶热茶,却没寻见空位。
      裴裕笑问:“阿淑,轻功可有落下?”
      “自是没有。”她话音未落,人已一跃而起,攀上了悬梁,再一个翻身,轻巧地登上了屋檐,手中茶壶滴水不漏。
      “好身手。”裴裕解开毛氅,跟着上了屋顶,而后将毛氅披在杨淑肩上,“上面风大,别着凉。”
      氅衣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这么一来,仿佛被他环抱其中,杨淑被自己的想入非非惹得面红耳赤、小鹿乱撞,连忙低下头,而后又想到屋檐上方,光线昏暗,裴裕应当瞧不清自己的脸。
      远方的皇宫,传来报点的钟磬音,悠扬绵长。
      杨淑掏出一枚香囊塞到裴裕手里,“我女红不好,绣得有点丑,但这比画作容易保存,随身携带还能讨个平安。”
      裴裕摸了一下囊袋上的纹路,针线密密麻麻,绣的是一枝盛开的桃。他忽然抓起杨淑的右手,“痛不痛?”
      杨淑自知瞒不过他,也没撒谎,“确实被针扎了几次,不过都没出血。”
      半空中蓦地炸开绚烂的烟火。
      杨淑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神,再想错开视线已来不及,四目相对,彼此间暗潮涌动的缱绻暧昧无从藏匿,呼之欲出。
      裴裕捏紧手中的香囊,“是我思虑不周,未有准备。阿淑,可有心愿?”便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他也认了。
      杨淑却没任性,正色道:“官称其职,民安其业,国富力强,四境之内,不战而屈人之兵。”
      眼前之人不必戎马倥偬、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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