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亮/阿斗相关]道亡》还魂草

9、第九章

　　听到这问话，刘禅本人都不敢置信，它竟出于自己之口。惶然的情绪弥漫上来，他畏惧又期冀地瞅向身侧之人，连自己也不知到底是否想听到回答。
　　诸葛亮似是一惊，他神色微变，嘴角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忽然侧过头去，几声闷咳。
　　“相父……你怎么了？”刘禅慌忙问道。他开始后悔刚才为何竟这样冒失。想要扶住那因咳嗽而颤动的肩背——他发现丞相的双肩南征归来后更显瘦削。然而伸出手后，手臂却停在了半空。
　　好像有堵无形的屏障竖在他心里，阻止着他身体的接触。有种错觉，手指假若搭上那双肩膀，便会灼痛地燃烧起来。
　　诸葛亮转回头来，看到刘禅僵硬落下的手臂，似是会然：“臣无妨。在南中便如此，不过是瘴气侵染，稍有不适，在成都养些日子就好。”
　　“既如此，相父好生安养。”眼下有了台阶，回避开了尴尬的话题，本该心安，他却不知为何生出些失落之感。
　　“陛下，”诸葛亮平静地问，“疑臣与先帝有私？”
　　刘禅扬起眉，惊讶地看向他的双眸，定定地正视，又匆忙错开了眼神。相父他为什么竟重新拾起这个话题？而且，而且还说得这样坦然……他不该掩饰吗？不该，回避吗？
　　“朕，随口一问。”他胡乱答道。
　　“臣愿为陛下解惑。臣与先帝，确有悦慕之情。”诸葛亮字字清晰地说，“至于陛下刚才问，入川后，先帝与臣可曾在此，有违君臣之礼……”
　　刘禅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不知目光该放到哪里是好。
　　诸葛亮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

　　没有。刘禅觉得好像心口卡了很久的一粒石子被拔出，释然的同时，总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因为有兴复大业在。这对先帝、对臣，都地位最高。我们君臣以此赤诚相扶，不能授人以柄，也不能给自己以私乱公的理由。诚如臣所言，先帝与臣确有私情，但不会在这里。公与私，我们分得很清。后来荆州失守，汉室覆灭，先帝即位，时局艰危……居于帝相之位，季汉基业在先，其他更要暂置一旁。”
　　“……相父，”半晌过后刘禅方才缓涩地开口，艰难地措着词：“你有没有想过，季汉基业，未必能兴复。若不能兴复，搁置在路上的，也再捡不起来？”
　　“陛下是说，先帝中道崩于永安宫——”
　　“是。”刘禅话接得稍微急了些，“还有一些其它的……相父你不觉得可惜么。现在除了兴复大业，盐铁工商，筹兵布粮，还剩下什么？何况胜败运数，尚且不知……”
　　诸葛亮沉凝了语调，郑重答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何况，无论成败几何，季汉基业都是至高。”他声音稍微柔和了些：“兴复汉室，是先帝和臣共同的理想。”
　　“那朕呢？”
　　诸葛亮凝视上他的眼睛，一时无话。
　　“朕呢。”刘禅重复道，“先帝要一统江山，朕也要一统江山。相父克己无私，朕也要克己无私。必须做奉制守礼的君王，只能做不感兴趣的事，却不能守住想守的人，是也不是？”
　　“陛下，居于帝位者，除有喜恶，还肩负责任。”诸葛亮缓缓言道，“况且，人世间，守住想守之人，谈何容易。”
　　刘禅定定地看着他。他方才出神，错过了相父最后一句话，也便未曾听出里面是否有自失的意味。“那回忆呢，”他喃喃说道，“朕连重温回忆的权力都没有……”
　　“陛下，想重温怎样的回忆？”
　　“父亲还在，我们还在荆州，或者刚来益州……有烦恼，可是没有哀痛，没有死别。也没有那么多拘泥，随便怎样都可以。被父亲责骂也没事，反正他终归是疼我的。还有相父……军师，那时的军师……”他说了一连串漫无边际的话，又对视相父的眼睛，像是湖光，泛出底层某种深沉的情愫，如被岁月冲淡的梦里的珍藏。
　　他的嗓子忽然哽咽，长久埋在心里的泪水在血脉里穿梭，就要涌出眼眶。他搂住身侧相父的双肩。意料之外地，没有灼痛，触指的只有衣料染着秋意的清寒。诸葛亮似乎稍稍一僵，却很快放松下来，任他搂住。
　　——幼时他曾倚在军师膝上把玩的衣带，也曾扑到他怀里抹过眼泪。如今就算只是借着姿势去回溯曾经的温暖，至少也披上了记忆的外壳。
　　“很想回到过去。”他自语道。
　　“陛下念旧，臣明白。”诸葛亮轻声抚慰着他。自先帝驾崩以来，年轻帝君印象中的丞相一直是坚硬的姿态。今天是少有的柔软。
　　不，你不明白……不明白。这句话终究是从嘴边咽回。方才的暖意渐渐散去，冰凉的井水泛出，冷入心底。只是，也许出于惯性，他反而索性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