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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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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间满室寂静。
君臣两人以这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僵持着,直到刘禅听见相父叹道:“陛下。”声音不大,甚至是轻和的。刘禅却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松手后才憎恨自己为何竟如此听话。
诸葛亮终是规整端严地跪了下去:“臣断无此心。”
“丞相请起!”刘禅将他扶起,却执意把“丞相”二字咬得很重。尔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似的笑道:“丞相差矣……没有昏君,哪来佞幸?”
“陛下何以妄自菲薄?”
刘禅看着诸葛亮蹙起修长的眉,竟忽然想,不知先帝是否爱看丞相蹙眉的样子。他这几年来思路常常在各种场合下开小差,并以此为隐秘的消遣,久而久之已成了习惯,此刻却依然对这突然冒出的念头吃了一惊。
“臣知严侍卫并非佞幸,更知陛下不是昏君。”
“是吗……”刘禅恍惚自语,复反问道,“若他不是佞幸,何劳丞相,百忙之中亲自来赶他走?”
“陛下可曾留意,严侍卫一向想回族人处,早已萌生去心。刚才他与臣讲,经此一事,意念更坚。”
像是拉了太久的弓骤然失去了张力,刘禅觉得他强搭起来的强劲怨气被抽去了根基。早便知道严皓和自己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或许正是因此他更受到吸引,同时一直担心总有一天回到各自的世界。这一天来得太早了些。
心里这样想着,他口中依旧执拗地说:“何况,还有丞相帮他决定。”
“臣先前并不知道严侍卫会来这里。”诸葛亮沉缓言道,“臣在这里,原本是为了等陛下。”
……等在这屋里,原来不知阿皓要来,而是为了……等朕……
刘禅只觉心中五味杂陈,脚下却软绵绵的没有力量。他微张开口,但说不出话。他想象不出现在自己的面色眼神是什么样,却在相父的目光中看到一丝痛惜,不忍,也许还有久违的慈爱。
“陛下,何妨坐下来谈?”
刘禅闻言,怔怔地坐到榻上。坐下之后才逐渐缓回心神。之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指向身侧的榻上,自语般地说道:“相父也请坐。”
诸葛亮微微一笑,坐到他的身边。
窗外几竿竹子在风里轻缓地摇曳,地上星星点点碎了一片日影。恍惚中仿佛时光倒流。刘禅看着相父的侧脸,眉眼依稀和记忆中重叠,带回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感。
“严侍卫回绵竹,也了却他自己一桩心愿。至于辞去的官职,臣会赠金,作为这几年的官俸,来补偿对他兄长的抚恤之意。陛下,也许一时不好接受,可是从长远看,对他,对陛下,都是好处更多些。”
刘禅听到“对陛下”时,嘴角还是抖了一下。阿皓是早就想走了,也算对他好。可对朕的好处,无非板个更笔直的君姿,做个更称职的符号……
诸葛亮似乎读出他的心思:“若陛下对严侍卫确有悦慕之心,以君王的身份把他留在身边。流言四散,后宫不安,君臣失仪,更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对他拉拢利诱,抑或威逼胁迫,利用他对陛下的特殊地位。到那时,只怕他和陛下都更加身不由己。”
刘禅心中仿佛车轮辗转碾过,垂目失语片刻后,又抬起头来:“既有良臣辅佐,这能影响多少朝政?朕只不过,想有个人能聊一聊,聊一些再也接触不到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气:“朕对谁有怎样的感情,也是朕自己的事,又与他人风言风语何干?”
“陛下将来总要亲领朝政,掌一国之重。既居于此位,就有很多事,包括感情,不能从心所欲。” 诸葛亮略含苦意却更加恳切地说道。
“这样吗……”刘禅喃喃说道,内心却有一个压抑已久的声音像魔鬼一样缠绕。“只是,忽然很好奇……当年,先帝可曾也像朕这样,坐在这张榻上?”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越缠越紧,好似意识之外地,他问道:“或者可曾,躺在这张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