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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孝眼见鸦迂(一) ...

  •   “你做过梦中梦吗?”

      江铎正试图从谢杉那令人不甚满意的回复中理出头绪,冷不丁听到这样一个问题,一时怔住,问询地望向对方。谢杉却已经低下头去,看不清神色。

      两人从没提起过类似话题,此情此景,谢杉没有这么问的理由。

      江铎像个旅者忽然接近了孜孜以求的真相,同时发觉那真相并不讨喜,于是生出一点怯意,驻足几步之遥徘徊不前。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能听懂,“没发现你还爱打哑谜。”

      “不是哑谜。”谢杉站起身,一手搭上江铎肩膀,“你的旅程只剩最后一个世界了,之后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被胆怯淋湿的心又一次燃起火焰,愈烧愈盛,烟气熏着喉头,驱她撕扯声带,本不愿发出的问句像柄刀飞掷,直直插在面前。

      “从第一次开始,我就一直被引导、被推动,整套系统好像量身定制,甚至穿越的模式会随我的反馈而变更——多巧啊,我身边就有个全知全能的上帝。”

      “像梦中梦的外环一样,这也不是个真实的世界对吗?”

      谢杉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推了江铎一把,好像个知心大姐在开导叛逆的逃学少年,“下节课讲评试卷,我们回去吧,好吗?”

      真难为你还知道下节课讲什么。江铎没戳穿她,顺从地出门向教学楼走去,抱着一点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侥幸和悲哀。

      ********

      周一晚上她睡了七小时,周二晚上有过几个醒来即忘的梦,周三晚上略微失眠到后半夜,周四晚上被惊醒三回,周五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一觉到了天明。

      周六她抬手按停闹钟,从再熟悉不过的床上坐起身,确认那最后一个世界并未及时到来。

      江铎出门等到一班地铁,面对线路图坐下,看闪烁的绿色光点一站站靠近城郊。

      她从未踏足这块城区,高楼稀落,店铺倒很密匝。路人三三两两在街头行走,步伐不急,大概要趁周末享受不再灼热的阳光。道旁树木大多依旧深绿,天高云淡,秋意微薄。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暮夏早晨,她想,如果忽略掉那些荒诞不经的景象。

      招牌没有文字,草木没有气味,两个行人与她擦肩而过,露出空白的面颊。

      江铎哑然失笑。为令幻象般的世界显出真身,一周以来她想过几十种计划而跃跃欲试,却拜幕后之人的懒惰所赐,首次尝试已经成功。

      这个世界基于她的记忆落成,她脑海中未曾记录的部分,只能靠制作者凭空创作以填补空白。那人大概随意找些素材便大功告成,留给她这番乍看吓人一跳的场景。

      可以讨到她记忆提取内容的、有能力为这个庞大项目编程的、懒到捏出一堆无面人的、因为足够了解而选择她作为体验者的……

      谢杉啊,这又是你迫不及待要与我分享的创意吗?

      她想起自己未竟的心愿,明晓了最后一个世界的主题。

      ********

      刘超趁周末借了同桌笔记,周一早起出门,路过便利店买了块巧克力预备当作感谢。可是往常全班最早到的同桌却迟迟不见人影,来上课的老师总要向空座位扫一眼,为了不让目光白跑一遭,跟着就点她回答问题。

      她既饱受近水楼台之苦,又有点好奇私心,下课便找谢杉问道:“你知不知道江铎为什么没来?”

      “不知道啊,”谢杉和往常一样笑眯眯的,“她没告诉我。你要还她笔记?我可以帮你捎给她,东西你自己拿着,等她来了再给吧。”

      “好,谢啦。”刘超总觉得谢杉的笑容有点不明的意味,不过很快几个女生找她去踢球,这事也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

      江铎抱臂站立,一盏瓷具碎在她脚边。

      往常她会被只言片语勾起熊熊怒火,今日面对唾沫横飞却冷静非常。她一偏头,躲过飞来的花瓶,向前跨了一步。

      狂怒所倚的支柱是恐慌,辱骂所含的意义是求饶。江铎从未如此用心地感受牠人的情绪,仿佛那是多么沁人心脾的蜜糖。

      三岁,她拾起一片粉碎的玩具,止不住泪水倒流。六岁,她躲开一只飞来的玻璃杯,写下仇恨,又烧作飞灰。九岁,她包好一条渗血的伤口,读起法典和案例。十二岁,她偷回一封友人的信件,整夜逡巡在厨房和卧室之间。

      那颤抖的身躯、那疯狂的叫喊。她站在这里,感到泪水停滞,灰烬复燃,伤口新愈,迷茫消融。

      于是十六岁的她微笑起来。

      她以为她有长长的话要说;毕竟那是整整十六年的故事。然而没有,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就感到火焰结束了那令她痛苦不堪的舔舐,江水流过,她的心安于一片祥和的波涛。

      她就这样放松地、平静地送出手臂,只一下便作了了结。

      她把手举到眼前观看它染上的颜色,带着近乎幼童的好奇和探究。

      她想起某个下厨的日子。剖开一只猪肘,刀刃游走在淡粉的脂肪和肌肉里,忽然大量的鲜红色涌出填满了缝隙。她勾住那条纤细的血管,带出暗红的血块和白色的枝丫。

      牠生命仅有的意义由女人赋予,最年长的因为生下太多孩子早已死去,中间的一个把最年轻的作为功劳献给牠,可阻止不了这有呼吸有思想的“功劳”亲手抹去妻母为牠谬加的价值。于是地板上的血肉,与她剖开的猪肘并无区别。

      江铎打开龙头,用一点洗洁精冲净菜刀,随手插回刀架,好像刚切过生肉一般。她用清水抹一把脸,找出新衬衫换上,给谢杉发消息:

      [中午一起吃饭?今天牛肉堡八折。]

      [好。] 谢杉秒回。

      江铎忽然有点懊悔,该挑个下课时间发消息的。随即她又笑自己想得太多,谢杉在现实都不好好听课,何况虚拟世界。

      谢杉……在现实?

      江铎觉得大脑有些混乱。如果这是虚拟世界,那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她猜想这里基于她的现实记忆,甚至已经得到验证,那么虚幻与真实的区别在哪里?

      她怎么一点关于“现实”的记忆都没有?

      她靠在门边,闭上眼睛从记事起回想,试图找到不合常理的破绽。梳理记忆总是从姓名开始,她叫江铎,因为家里的男人姓……

      牠姓徐。而女人姓刘。

      [我到了。需要帮你点餐吗?] 谢杉发来消息。

      江铎猛地抬头,指针已过十二点。

      她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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