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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和一无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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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生命仿佛参悟了生生死死,等待大限来至。
重和心像给一只无形的手揪起来了般疼。
没在现场目睹,重和已能够想象,贺桥龄据理力争却被堂姊妹们谩骂的可怜模样。
“我知道你们的脾性,袁家女子承蒙圣训,博古通今。相较族中男子,可能,更胜一筹。”
“自古满招损,谦受益。那人是太后侄儿,你们欺负了去,现在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能保证他之后不会得势,报复你们。”
重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横加谩骂,乃取祸之道。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不可轻年少。你们啊,还是安分些。”
袁宣和转念一想,正是此理,遂赞同道:“你说得不错。贺桥龄再不是个东西,也是太后侄儿。以后,保不齐会在宦海沉浮上捞一杯羹。”
“只要以后他不到我们姐妹几个面前来作死,我们绝不会故意找他的不快。”
重和笑笑,没再说什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反过来也是一样,现在猖狂自大,将人得罪完了,不知哪年被蓄意报复,慈溪袁氏,偌大家族,覆灭也只是俯仰之间。
宣和向政和、宋和转告重和的劝告,她二人保证不去招惹贺桥龄。
重和以为这事完了,她们和贺桥龄井水不犯河水。
没想到,现世报在后头。
不仅应在政和宣和跟宋和身上,将无辜的重和也牵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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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和与贺桥龄起过争执的几日后,一国之母皇后娘娘预备主持亲蚕礼,妃嫔、王室宗亲、有诰封的外命妇悉数参加。
堂姐崇宁身怀有孕,行动不便。
准备一只白白胖胖的福蚕这事儿便交代给生母,一品诰命夫人袁叶氏。
袁叶氏伯母为人亲善,疼爱亲生女儿,亦宠爱叔伯家的姑娘。
叫重和几个姊妹凑凑热闹,各去找几只春蚕。
“等你们都找到了,我们就把蚕放到一块儿,看看谁选出来的蚕又白又胖,最有福相。挑出最有福气的那只,给王妃娘娘,作为我们潞王府上献出去的福蚕。”
“你们每人都去寻几只蚕来。”伯母笑吟吟地说道,“谁带来的蚕被选作福蚕了,我有奖赏。”
袁氏几个姊妹娇生惯养长大,哪里见过春蚕。
但是觉得前所未见,新鲜得很,乐呵呵找春蚕去了。
重和没见过蚕,请潞王府拨给她的两个小丫鬟帮忙。
丫鬟请上了年岁的老婆婆帮忙,老婆婆托人从农家买来一盆蚕。
重和头一回看见蚕,白花花、圆滚滚的东西,仿佛蛇似的扭曲着软乎乎的身子。
一只倒还好,一盆蚕在盆里蠕动,倒尽了重和胃口。
她犯了恶心。
“这种东西要怎么养啊?”重和请教小丫鬟。
小丫鬟父母乡野农人,被卖进府前替父母分担过田桑农活。
小丫鬟说:“这是春蚕,要吃桑叶,还要吃嫩桑叶才能把蚕养好。”
重和又问:“桑叶,桑叶长什么样子?”
“小姐连桑叶也没见过吗?”小丫鬟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晓得这些小姐的身份,生下来便让人伺候,饭来张张口,衣来伸伸手。
没纺过丝线,也没见过春蚕。
不曾想,她连桑叶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小丫鬟若读过书,便能深刻体会“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可惜,她连字也不认得一个。
小丫鬟费力地描述,用手比划,发现词不达意,干着急了一会儿,恍然想到西厢种着几棵桑树。
“现在这时候,西厢的桑树应该都开了,树上的桑叶才长好,正嫩着。”
小丫鬟提出建议,“小姐让人去西厢摘些桑叶回来喂蚕,免得去府外找了。”
“西厢,”固然丫鬟的建议省时省力,重和却犹犹豫豫,“西厢不是贺桥龄的住处吗?”
重和找蚕来,只为看个新鲜凑个热闹,对伯母的奖励并不放在心上。
重和头一回看见春蚕便犯恶心,最后蚕让小丫鬟养着。
她翘首以盼,伯母甄选春蚕的那日来临。
不知道其他人寻来的蚕是否和她的有差别,哪个姊妹的蚕又会被伯母选中,得到奖赏。
政和她们通过各种途径得到了春蚕,见到它们时,倒不像重和觉得倒胃口,直犯恶心。
年纪最小的宋和,甚至还用手去压了压春蚕像一节一节拼接起来,如蛇绵长的身子。
三和不约而同得知了蚕要用桑叶喂食,西厢种有桑树。
“西厢不是那姓贺的住处吗?”宋和跟着两个堂姐,喊贺桥龄姓贺的。
她年纪小,面庞稚嫩,脸上神气却俨然是凛然高傲的高贵小姐。
“西厢住着是姓贺的,可这王府又不是他的,他也只不过是寄宿在这府上罢了。”
宣和声音朗朗,“我们去摘几片树叶怎么了,又不是摘姓贺的东西。再说,即使是姓贺的,几片叶子也不让摘吗?”
似乎全然忘了答应过不去招惹贺桥龄。
宣和真没想过再去刁难贺桥龄。
在她的认识里,她只是认为养蚕好新奇,亲自去摘几片桑叶喂养而已。
三和都以为自己只是过去摘几片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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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府西厢荒僻冷清,种着三和见过的、没见过的花花草草,珍奇异常。
贺桥龄一个寄养在潞王府上的,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断无心力伺弄花草。
该是西厢原本乃潞王府栽花种草的所在,贺桥龄住进来,被塞进这个荒僻院子。
政和宣和宋和各自带着两个丫鬟,一行九人大摇大摆进了西厢。
“这棵就是桑树了。”宋和的丫鬟领五谷不分的小姐们到桑树下。
宣和年纪居此,身高最高,抬手摘下一片叶子,“咦,姐姐,这树叶居然会冒出白色的水,好像羊奶。”
“桑树叶子真的会冒羊奶,好稀罕啊。”宋和身量未足,踮起脚尖来够不到,跳起来才吃力地扯下桑叶。
政和拿起桑叶,高举眼前,摇头晃脑地观摩。
给手上这片叶子取了个羊奶桑叶的名号。
桑树树龄久远,又长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摘完几枝低枝的叶子,政和和宣和便开始学宋和,跳起来,扯下桑树叶子。
被扯下叶片的变形树枝,失去掣肘后急不可待地弹了回去,满枝叶子弹得啪啪响。
一行九人欢声笑语,聊天聊起劲,声浪如波涛。
终于,引来了贺桥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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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贺桥龄阴沉着脸,眼神犹如在审判罪不容诛的罪犯。
政和脾气烫得如碗热汤,说:“摘桑叶啊,看不出来吗?你瞎啊。”
政和姑娘历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贺桥龄用这种眼神看她们,一下便把她点着了。
贺桥龄冷声道:“谁准你们摘的,又是谁准你们到西厢来的。”
“这又不是你家,你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我们到这儿来,还要你准许吗?”贺桥龄脸色越难看,政和心里便越不满,“桑树是你种的,我们摘还要你准许吗?真是好笑。”
她是学不会好声好气和讨厌的人说话了。
非是堂姊妹们没把重和的嘱咐放在心上,只是一直锦衣玉食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年轻气盛,少不更事,心头让愤怒填满。
满脑在想,贺桥龄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政和带头,宣和宋和掺和,把贺桥龄喷了个狗血淋头。
贺桥龄冷眉怒目地斥骂还击,不落下风。
“子不教,父之过。你们这些人操行卑劣,全无教养,想来也是父母言传身教之果。身为,女子蛮横无礼,状若南蛮,枉称名门淑女。”
“慈溪袁氏寡廉鲜耻,竟然还腆着老脸自认为名门望族。”贺桥龄目光中透着比刀更冷的凶光,“我以为世家大族,后嗣多仁德高义,家风严谨。”
“照你们几个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你们不如蓬头垢面,做南蛮野人去罢。”
三和又气又恼,破口大骂,和贺桥龄争吵起来,动静闹大了,连安心养胎的潞王妃也听到了消息。
潞王妃扶着肚子赶过来,当贺桥龄的面狠狠训斥了政和宣和宋和,对贺桥龄的处罚却不痛不痒,蜻蜓点水走个形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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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和咽不下气,恨贺桥龄恨得牙根痒痒。
“姓贺的居然敢这么骂我们,”回到宣和住处,政和愤然作色,“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王妃姐姐还偏袒他,把我们狠狠骂了一顿,他呢,回房抄一篇经文算什么处罚。”
宣和袁白崇宁的用心,说:“我们倒底是客人,王妃姐姐家的亲眷。要是王妃姐姐偏袒我们,肯定会落人话柄。”
宋和讥嘲道:“桑树是贺桥龄种的又怎么样。看他那种小气劲儿,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崇宁赶过来处置时候,三和知道了西厢的珍奇花木,皆是贺桥龄种的。
原来的西厢除了空置到显出老态的房子和掏空了内脏般的枯树,再无其他。
政和有了个歹毒主意,“不让我们摘桑叶。我偏偏要去摘,我们去把桑树叶子全摘光,好好出口气。”
三和敲定计划,势要出这口恶气。
重和一无所知。
倒不是因为离群索居,和堂姊妹玩不到一块儿去,而是重和初到汴京城,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整日恹恹,不大有精神。
贺桥龄的桑树脱发似的落了大半叶子。
半天后,三和养的蚕骤然死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