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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泣狗眼看人低 ...

  •   承泣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

      她尖嚎着冲出门,跑到自家空荡荡阒无人息的花园,勉强劝住自己冷静。

      难为她一个才十三岁的女孩儿,

      想明白这会儿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

      她祖父从小看重她,预言她以后一定要成为女中豪杰女丈夫。

      莫名的信念感支撑起她,坐在后花园西府海棠间的石凳边上,细细去理今日的古怪。

      虽说鬼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以前将信将疑,这下被吓得狠了,反而心里起了一股劲儿抵死不信。

      再说祖上太婆谋死庶女的事儿十之有九为真,

      恶贯满盈的大家族夫人害死侍妾、丫鬟、婢女,

      照话本子里写、照戏唱照戏演,

      横竖得遭报应。

      她们柴家人流传下来的前代旧事里,没听着冤魂向太婆和柴家索过命。

      顶多是编排了太婆每个月生下女儿的离奇怪事,连报应都算不上。

      那蜡烛里的指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灯罩上的老太太鬼影何解,

      大半夜五姊姊鱼腰悄无声息地梳妆穿红嫁衣又是怎么了,

      还有房门口的一双红绣鞋,

      那样瘆人,

      吓破她的胆。
      .
      顾不得祖父斥责,承泣决意明天早上趁用早饭的时候趁早与祖父讲了。

      她不敢回绣楼,鱼腰那里也去不得。

      脑袋埋进臂弯里,在花园石桌上趴着睡了一夜。

      翌日清早,柴家二十几口人一个没落下准时到聚在后厅进早饭。

      叔伯共祖父一桌,伯母同哥哥嫂子们一桌,没出嫁的姑娘们却有两桌之众。

      承泣心里有事,一夜没睡好,来得最早。

      鱼腰来时,承泣身边已坐了一圈姊妹。

      “承泣,你怎么醒得那么早,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鱼腰穿一身浅粉色的褥裙,搭翠绿披帛,突显得腰肢更看上去不堪盈盈一握。

      从头到脚,跟往常的雅致打扮,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面颊红润,非常有气色。

      让人很难联想得起她昨夜的诡样。

      承泣眉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打着哈哈将话瞒过。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主桌主位的祖父,老祖父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条条道道,宛似沟壑。

      好在精神矍铄,精气神仿佛比他们做小辈的还足。

      身边的姊姊妹妹边用饭边小声聊着天,每个人看上去都心情不错,时不时轻声笑出来。

      只有承泣耷着眼,面色凝重得难看。

      鱼腰察觉不对问怎么了。

      承泣怏怏地说没什么。

      一看鱼腰就不记得她自己昨天晚上反常至极的举动,

      她总不可能把昨晚那些古怪全倒出来,

      惹大家的怀疑和嘲笑吧。

      承泣精力放在祖父身上,划两筷子粥,应付一下肚子。

      脑海里不断设想着祖父的反应,他会不会根本就不信她,将她痛骂一顿。

      她比怕爹怕娘更怕愠怒的祖父,

      转过念头来一忖,

      最坏的也就是祖父将她一顿申饬,

      好过现在神思不济,萎靡不振。

      “房梁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谁突然地轻声道,嗓音慌张惊恐,像摔碎的玉渣子。

      忽然间,耳边爆出一声惊惶锐利的尖叫,紧接着其他姐妹也像是被附体了一般,接二连三叫起来。

      一瞬间,连祖父那桌都传来了男人从肺里头冒出来的浑厚深沉的爆鸣。

      承泣下意识地也跟着惊乱地叫了一声。

      抬头看见房梁上垂下来一根毛茸茸的尾巴,轻盈地晃来晃去,她彻底吓到心肺俱裂,咆哮似的叫着,眼泪像小河般流了下来。

      房梁上有只壮硕得比寻常大好倍的狐狸,

      它既不是四脚朝下站在房梁上,

      也不是倒卧在上头。

      它学人的样子,

      坐在圆圆的梁木上,

      两只前肢抵着房梁,

      两只后肢垂下来,

      轻轻地晃动尾巴。

      狐狸学人坐,

      毛发旺盛的面庞里透出一双黝黑却明亮的眼睛,

      阴恻恻地俯视着柴家一大家子人。

      姊姊妹妹霍然站起身来,带翻了梨花木凳,“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呀!”

      大家鱼贯从门口跑出去,扬起一地尘土。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句,“它成精了,这是成精的狐狸,咋们家闹鬼了啊!”
      .
      祖父惊魂未定,

      但听得闹鬼,

      立时垮下脸,

      板着张脸,背过手,大摇大摆地走回后厅。

      “哪里来的野狐狸,到我家来作祟。”

      他的眸光里渗出阴寒的气,

      一大家子人担忧地凝望他的后背,

      生怕再发生什么始料未及。

      狐狸坐在横梁上,

      姿态端妍,

      冷冷地瞥他一眼。

      祖父脸色愈加沉重,胸膛里的底气愈来愈足。

      不管是什么在家里兴风作浪,只要他活着一天,都绝不允许柴家人低头。

      祖父丝毫无怯,

      一人一狐,

      彼此凶恶地盯着对方。

      蓦然间,一张薄纸从狐狸的皮毛里,从梁上飘落下来。

      祖父伸手一接,那张纸稳稳被他抓住。

      他扫一眼,呼吸骤然急促。整个人忽然就往后栽倒了下去。

      承泣的叔伯赶忙去扶,

      胆大的,仰起脑袋来,哀声告饶,“狐狸爷爷,您这是要对我们家做什么?”

      狐狸眯了眯眼睛,

      扯起嘴,扬起阴冷诡异的笑。

      “我要你们家十一小姐。”

      狐狸说话了。

      柴家一大家子人再次爆发出惊恐的轰鸣。

      身子止不住地打颤,犹如暴雨之下无所依靠的飘萍。

      真是活见鬼,

      狐狸竟然说话了。

      生怕他们没听清般,狐狸补充道:“要十一小姐,要柴承泣。”

      “杀了她,祭祀我。”
      .
      七八个待字闺中的柴家未嫁女,

      偏偏点中柴承泣。

      她何德何能,

      昨天今天接连撞上离奇古怪。

      承泣惊骇了一瞬,

      却立时怀疑起里头有蹊跷。

      也许是这乌泱泱一大群里有人要害她。

      承泣不由自主地思忖起这座深宅里跟她有过节的亲眷。

      祖父膝下四子,分为四房。

      大房的二嫂嫂嫁进来若干年,年年没怀上。

      前年诊出怀孕,心心念念要生儿子。

      着了魔似的信偏方,每天大量购置活的蟑螂、癞蛤蟆和水蛇,扔进嘴里喀吧喀吧嚼碎,爆出汁液,再吞咽入肚。

      她劝嫂嫂听大夫的,好好喝安胎药保胎,别再搞七搞八。

      二嫂嫂不听她劝,可二哥哥听。

      二嫂嫂有心再吃蛇鼠活物,二哥哥也就势不许她吃。

      后来二嫂嫂生下一个女儿。

      十分怨恨承泣。

      觉得是承泣多管闲事,害得她生不了儿子。

      二房的伯母跟承泣没有冤仇。

      但伯母跟承泣娘亲过不去。

      当年柴家说亲本来是要让二房娶承泣娘亲,四房娶二伯母。

      承泣娘亲偷偷瞧过柴家四个儿子长相,觉得最小的儿子相貌清奇,执意要嫁给第四子。

      承泣外祖家在他乡做官,钟鸣鼎食之家。

      柴家顺他家的意,二伯母娘家也争不过。

      于是,二伯母嫁给二伯,承泣娘亲嫁给爹爹。

      二伯母素来不喜欢她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承泣。摆在明面上的,装都不装一下。

      三房是柴家四房里最有出息的一房。

      三伯父年纪轻轻已中进士,这些年来左右逢源,官运亨通,已经外放嘉州做正五品的通判。

      三伯父有妻有妾,儿女成群。四房里他儿子最多,女儿也最多,人丁兴旺。

      他家七子嫡出,博学广识,汗牛充栋,年少成名。

      已选为国子监学生,勤学苦读,只等明年开春应试。

      承泣跟七哥哥兄妹情深。

      她长于工笔画,无论人物、山水、花鸟,即使没有登峰造极,可也别具匠心,画艺高超。

      承泣经常给七哥哥送画。

      七哥哥再在画上题诗,对外头只说是自己亲自作画亲自写作诗。

      他的上官和朋友都很喜欢那些画,赞叹他才情卓著。

      三房家的庶子实则也是块读书料子,十几岁就中秀才,但跟文曲星下凡般的七哥比着实相形见绌。

      他也想问承泣要画,

      承泣不给。

      他就当面骂承泣狗眼看人低,看不出他庶出的身份轻贱他。

      三房家的儿子跟着爹爹在嘉州,

      但女儿们都养在仁和老家。

      与他一母所出的同胞姊妹攒竹,

      因此厌恶上了承泣,私下里常跟其他姊妹说承泣的坏话。

      给承泣扣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恶名。

      一回两回承泣能假装没听见,

      不知道,

      但次数多了,日子久了,

      承泣忍无可忍,

      直率地当着姊妹们的面跟柴攒竹骂起来。

      攒竹惭愧自个儿庶出的身份,

      承泣偏偏戳她的痛处。

      “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七哥哥和还有你的同胞兄弟可都是三伯父的亲生儿子。”

      “怎么七哥哥就器宇轩昂,光风霁月,才情一绝。你的兄弟就心胸狭隘,小人举止。”

      “虽说都是伯父亲生,可嫡庶有别啊。人家嫡出的君子端方,你兄弟求画不成便恼羞成怒。”

      “差在哪里?差在结果子的藤上呗。”

      “三伯母侍郎家的千金小姐,通情达理。你们,哼,姨娘养的,没个正形。”

      “都说是柴家子孙,不分高低贵贱。可攒竹姐姐你不就是常年因着庶出,觉得抬不起头,觉得我们这些同辈都看不起你们母子。”

      “那姐姐你可听好了。”

      “你再不济,也顶着柴姓。我们家名门望族,伯父地方为官,就算你再怎么喜欢自轻自贱,伯父总不至于让你做妾、总不至于嫁给商人。”

      她一通伶牙俐齿,明明白白地往攒竹身上咬肉。

      若论柴家人谁恨承泣恨得牙根痒痒,那必然非她莫属。

      承泣觉得一家子人里即使有些龃龉,

      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柴字。

      想到他们狠毒得要自己的性命,

      承泣骤然发恨,

      不管是谁要她的命,

      哪怕同归于尽,她也绝不让那人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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