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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月逐舟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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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持盈站在船上之时头还有些发懵,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不然为何什么都没想就寻着卦象的占卜结果找来了?
遥遥地看见一艘船划了过来,还没等李持盈后悔,就见叔孙从船舱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叔孙穆一愣。
“你是……?”明明是一张不认识的脸,为何这人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
就好像见过许多次一样,叔孙穆皱眉打量,像谁呢?
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人眉目极其清艳,气质却端庄出尘,神情淡淡,望过来的一瞬间眸色幽长,尤其是那一点潋滟流光,更添一抹折人心魄的风情。
“请等一下。”叔孙穆神情恍惚,连忙出声。
李持盈没说话,正打算转身回离去,叔孙穆突然瞥见他背上的扶摇剑,立刻心不虚了,气不短了,“周宣!我知道是你,你站住!”
李持盈脚步顿住,并不是因为叔孙,而是李长生掀帘出来了。
饶是李持盈这等不惧风雨之人,面对李长生的目光呼吸也有片刻暂停,压下一时剧烈的心跳,李持盈将目光落在叔孙穆身上。
叔孙穆连忙让船家把船靠过去,两条船并到一起,他跳到另一条船上。有些新奇地眨眨眼,打量李持盈一遭,又有些不确定道:“这真是周兄?怎么感觉到怪怪的,除了眼睛像,哪里都不像。”
他凑近李持盈,眉头微蹙:“您真是周兄?”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剑上,“确实是周宣的扶摇剑,不错。”
李持盈神色微微无奈:“叔孙。”
此言一出,叔孙穆就知道是周宣没跑了!
“周兄,你这是……夺舍了?”
李持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叔孙穆往李长生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长生说你有事不来了,你怎么又赶来了?还变了一幅模样?”
倒不是接受不了对方变了一幅皮囊,而且有些震惊。若是说以前的叔孙穆见到的周宣还算正常人范畴的话,那他现在这幅模样则是给人一种渴望而不可及的超然物外的仙气。
李持盈却在听到他话音的同时望向李长生的方向。
“我现在又赶过来了。”他回答说。
“……”叔孙穆眨了眨眼睛,在短暂的片刻时间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你周宣的身份是假的了?那你是谁?”
李长生说了两人想见后第一句话:“他是我师父。”
平地一声惊雷,把叔孙穆炸了个头晕目眩:“师师师师父?”
李持盈看着他微微弯了弯眼睫:“叔孙你要是也想认我当师父也不是不行,但可惜我们孤山剑阁一脉单传,我已经有徒弟了,你可以退一步喊我师祖。”
叔孙穆已经被震惊的连反驳都忘了。连忙靠着船舱稳住身体,抬头瞪他。
李持盈微微笑道:“重新认识一下,在下李持盈,孤山剑阁第五十八代阁主。”顿了一下,继续说:“也是李长生的师父。”
叔孙穆一脸呆滞,神情恍惚,抬手往他脑门上摸了摸,又摸了摸自己额头,语气虚弱胡言乱语:“这个世道终于能白日见鬼了吗?”
面对李持盈原本的样貌,叔孙穆颇有一种“英雄气短”的心理,但心下一琢磨,之前拿他和长生开玩笑,他都没生气,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顿时又安心下来。
周兄样貌再如何变化,人总还是这个人嘛。
李持盈问叔孙穆他们这是要乘船去哪儿?
“本来我还想在临安多玩两天呢,长生师门我还没去看过呢。但是我的钱不知道是丢了还是被人偷了……”说到这个叔孙穆撇了撇嘴,生气道:“说好的人杰地灵呢?”
李持盈没想到他还有这番遭遇,忍笑说:“那最后钱找回来了吗?”
“啧。”叔孙穆:“没有,要不然也不会让长生来捞我了,客店老板都快怀疑我是无赖了。”
李持盈看了眼那边的李长生一眼,原来他不告而别是因为这个。
李持盈出声安慰他:“得失从缘,心无增减。以后带你逛剑阁,你想什么时候来随时欢迎。”
叔孙穆觉得不错,盯着他看了两眼:“周兄,你真的是长生师父?”
“不像吗?”李持盈微微挑眉。
“不像。”顿了顿又道:“气质很像,但看起来不像。”
李持盈就笑:“自然是真的,武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就能维持年轻时的样貌。你之前不是已经听长生说过了吗?”
“……”叔孙穆目光呆滞,略有些无语:“我以为那是他的夸张说法。”
“我从不夸大其词。”李长生冷淡地插了一句话,转身回了船舱。
李持盈略抬了抬眼,问叔孙穆:“所以你们俩就直接从临安乘船走了?长生有说你们要去哪吗?”
“好像是梁州吧,我记得他说他要在梁州办点事。”
梁州吗?李持盈微微垂眸。
“既然周兄你也赶过来了,那咱仨继续一道?”
李持盈微一迟疑,但一想他人都在这了,除了答应还能有其他结果吗?再者,李长生和叔孙穆都已经见到他了,难道还能当做没看见吗?
李持盈点了下头,看着他说:“‘周宣’这个名字是我随口取的,叔孙你可以叫我名字。”
听到他这话叔孙穆一脸纠结,“持、持……”面对这张脸,再一想李持盈的身份,念出这个名字实在是很有挑战。
叔孙穆自暴自弃,“还是算了吧,我实在叫不出口。”
李持盈莞尔,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这世上少有人能顺其自然地唤他姓名,多的是阁主道长的称呼。
叔孙穆让李持盈来自己船上,三两句话把李持盈船的船夫打发了。
“长生雇的这条船配置齐全,合用一条船就行,没必要雇两个。”叔孙穆:“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话?”
“……你先进去吧,我再在外面待会。”李持盈在船头盘膝而坐,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叔孙穆眯了眯眼,瞥了眼船舱,跟着他坐下来,凑近低声问:“你和长生吵架了?”
李持盈一愣,朝他看了一眼。听见叔孙穆说:“要是平时,你俩早就凑到一起去了。何况你出现的时候,长生明显很意外,他显然没想到你会来。”
叔孙穆一通说,竟然能猜的七七八八,李持盈略无奈地看着他。
叔孙穆挑起眉头,欠兮兮地冲他眨了下眼:“说说,你俩不是师徒吗,这还能吵架?”
在叔孙穆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间基本就如父子一样,尊敬但不亲近。何况李长生对李持盈崇敬有加的态度完全不像能吵起来的样子。
李持盈沉默良久,他心中繁乱已久,迟迟没有定论。看着叔孙,或许他能试着帮忙理清这件事。
“长生提了一件我不能接受的事,但我又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他关系渐行渐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叔孙穆微微歪头,沉思片刻说:“跟长生摊开说,让他改变一下想法?你是他师父,他又是你一手带大的,你说话他想必会听。”
“……”李持盈想了一下李长生的态度,又想了想他平日里的作风性格,闭了闭眼:“我觉得他要固执到底了。”
“啊?”叔孙穆垂头继续思索:“那这样的话你只能接受……”
李持盈打断他:“我不想接受。”
叔孙穆眨眨眼,他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虽说友情和师徒情不同,但他也能理解,殷殷劝道:“不要这样嘛,两个人之间相处,关系越亲近矛盾越多,没有完全契合的两个人,总要互相妥协的。朋友、师徒情谊难得,不是原则问题,能让就让吧。”
“……”李持盈蹙眉,虽然说这确实不是原则问题,但要让他接受和徒弟纠缠到一起,成为道侣,他还是做不到。
况且,李长生表白心意他就要接受吗?所谓道侣之间,夫妻之间,讲究情投意合,那李长生或许对他有情,难道他对李长生也有意吗?
既然无意,既然给不了同等感情,强行在一起也不过是貌合神离,等对方那份感情哪天磨尽了,两人也就走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到那时又该如何相处?
见他不说话,叔孙穆眼睛转了转,“其实我觉得,长生不会因为什么事和你渐行渐远。长生性格像极了千钧之力系于一任,虽然危险,但也并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事。”
李持盈略有怀疑地看着他,叔孙穆摊了摊手。
“你先进去吧,我再想想。”李持盈叹息。
及至三人傍晚弃舟登岸,李持盈心里也没个定数。
到晚上在桐乡县投宿,李长生和李持盈两人都没说一句话,李长生付了房钱就先回屋了。李持盈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两口,只有叔孙穆来者不拒,大快朵颐。
李持盈也是颇为佩服。
桐乡县是个不满一千户的下县,入夜之后静的凄清,加上正值冬季,前几日飘了一点雪,县里更是没有出门的人,客店里也只有叔孙三人在此投宿。
二更更鼓过,客店之中早已人声不闻,听见很轻的脚步声,李持盈从入定中缓缓睁开眼,没过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李持盈于昏暗的夜色中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敲门声响了两下,没有片息响应,门外半晌没动静。就当他以为对方要离开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李持盈错愕地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屋内。李长生合上门,转身朝他走了过来。
随着对方一步步走近,李持盈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脏跳动也一下重似一下,搁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李长生在他身前停下,垂眼和他对视。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开口问:“为什么要追过来?”
李持盈呼吸一顿,嘴唇微张:“我……”
一根手指停在他唇上,又问:“为什么替我换了新的剑穗?”
目光落到长生剑尾端垂落的崭新碧色剑穗,是李长生那日在放鹤亭拿回长生剑时久久不能平静的所在。
他不能辩解,李持盈阖了阖眼,半晌只低声说:“我不知道。”
李长生眼中微微露出点笑意,蹲下身,手覆住他膝上搁着的左手。李持盈手背一热,好似热火在灼烧一般,半条手臂都麻了,想要抽出却被强硬按住。
李长生微微仰头看他,就像他长久以来一直仰望的那样:“师父,您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他这次离开,从没想过他师父会追来。他的在山下的事还没做完,家国之仇也尚未雪恨,他自去做未竟之事,同时也给对方冷静思考的时间。
没想到他师父犹豫都没犹豫就跟过来了,有情无情,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
李持盈抿着唇,没说话。
李长生又道:“我也不要您现在就给我答案,就放着好吗?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若您还是不愿意,我就放弃,不再纠缠您。”他给出期限,“最多半年,可以吗?”
他还没认清自己内心的感情,李长生不逼他,但也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
“我一步一步来,您一点一点看,别拒绝,也不要逃避,我的心就在这里,我等您认清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李持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只拿你当徒弟,不会喜欢你,你趁早死心。”
李长生墨色地瞳孔里出现促狭的神色,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您说,若是我现在去吻您,您会拔剑砍我吗?”
“李长生!”李持盈神色不善地盯着他,威胁之意尽显。
看着他秀眉微蹙,双眸微怒的模样,李长生很轻地笑了笑,“美人嗔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李持盈眉目沉沉,微挑起嘴角,讽笑道:“我教了你十几年,教你修文习武,你就是这样尊师重道的?”
“我对您的尊敬一直没变过,不管是出到剑阁,还是现在,我对您的敬仰只会随着时间增加,而不会减少,只是如今深藏心底,没有言说。”李长生认真道:“而我对您的情欲爱念皆由心生,发乎情止乎礼,有何不对?”
李持盈想驳斥他,但又觉得辩无可辩,只冷眼看着。
“我不强迫你,但你也别想着推开我。”李长生伸手去抚他的脸。手还未碰到,眼前闪过什么,脖颈旁已三尺剑刃在侧。
睨着他这张冰冷如玉俊美已极,却如此可恶的脸,李持盈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强迫?谁强迫谁?”
“您若有意,弟子愿自荐枕席。”李长生从善如流说道。
“呵呵。”李持盈冷笑两声,抬手拂过,长生剑回鞘,“不想见到你,出去。”
垂头俯首,李长生在他指尖处轻吻一下,抬头看着他说:“记住我说的话。”
李持盈没吭声。
李长生也不以为意,起身一改刚刚张狂的行事,垂首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弟子告退了。”
李持盈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