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清》百合小雅

6、（一）

　　“仲夏夜，越来越热的紫禁城似乎像一个圈着木偶人的牢笼，高高的红墙挡住了北海吹来的风，只庄严肃穆的把剩下的闷热圈在方寸之间。这样的日子，我总觉得空气中悬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无孔不入的令人无法呼吸。我只想办法躲避了众人，独自找到一块可以不受任何事物打扰的地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仰望一方天空，追忆点点滴滴的刹那芳华。是的，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那么的固执。人的生命中会有多少无奈，却又有多少次从梦里惊醒的梦落繁华，在武以后，我变得惧怕失去，不愿再去回忆那一个个朵朵百合无声凋零在冷风中的夜晚，流星钻石般晶莹，却绝望而颤抖着滑落了，星空依然明亮，却空落得刺人心扉。在十四大婚前夕，我宁愿做一只把头埋在沙堆中的的鸵鸟。爱情，在太多的时候也许只让人迷茫。是吗，不是吗？”

　　放下手中的小毫，把它放进装着黄玉琴式镇纸的盒子里，塞到书桌旁的斗橱上。

　　突发奇想想来这个办法，光阴飞逝，转眼间盒子里已经有好几张记录着我心情的薛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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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暇的时候，我就静坐在缡藻堂侧山坡上的御景亭里，一边吹风，一边逗弄娃娃。

　　“娃娃”是我养的小狗。

　　娃娃和别的狗不一样，它很喜欢吃水果。我刚在手里拿着的一块冰冻西瓜，转眼间就被它呼哧呼哧的给吞掉了。

　　娃娃见我瞪着她，便转过头去呜呜的闹，我和芜儿笑嘻嘻地看着，只觉得好玩。两人一狗疯作一团，直到娃娃雪白的身上沾满了冰凉的西瓜汁，才满足围着我们绕了好几个圈子，趴在了旁边一小团树阴下。

　　“你看看”我看着这只懒洋洋只顾着吃喝睡觉的狗，摇着扇子对芜儿道：“她再这样吃下去，快长游泳圈了。”

　　芜儿笑道：“格格，狗怎么长游泳圈啊？”

　　我语气正经：“怎么不能长？她这么懒，不要得了肥胖症才好呢！”

　　假山后一个粗旷的声音响起：“丫头，你又在玩娃娃啊？”

　　丫头……？

　　我扭头过去，却是太子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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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

　　我奉旨随驾，住进了畅春园。对外宣称不胜酷暑，前去休养。

　　畅春圆位于紫禁城以北，是在明代皇亲李伟的别墅“清华园”的废址上修建的，全园以岛堤岗阜划分为前湖和后湖两大水域。园林区大致划分三路，中路以西湖为骨干，沿岸主要有瑞景轩、林香山翠、延爽楼等。湖东长堤遍植丁香，湖西长堤遍植桃花、芝兰，湖中养荷，我选了湖东一个小山坡上的延爽楼作为“休养”的地方。

　　延爽楼风景开阔，开窗便是宜人的微风习习，夏日里湖面更是碧波荡漾，我常常叫芜儿带了食盒傍晚去湖上泛舟。

　　这天又是白天炎热，直到傍晚时才想吃些东西，于是又带了一堆各种各样的小吃上船。这些日子，我倒是越发长得高了，也许是在宫外的生活过得闲适很多吧。

　　迎着丝丝凉风，我摇着扇子，站在船边悠悠的感叹：“这日子过得乐乎哉？乐矣！”

　　芜儿掩嘴道：“格格，奴婢怎么觉得，您都不像从前的您了！”

　　我笑着打趣道：“哦？那你也觉得我长漂亮了吧！”

　　她故意想了一阵，才一本正经道：“是啊，现在的格格哪里比的上从前的啊！”

　　我佯装板起脸色：“比从前是好看了还是不好看了？”

　　芜儿莞尔一笑：“格格比从前更……”

　　“啊！！”

　　话声未落，突然，一声尖叫在不远处的湖面上响了起来。

　　我转头看去，隐约看见一只雪白的小东西在湖中挣扎，溅起点点水花。

　　小舟上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正紧张的盯着水面上挣扎的身影。

　　我很芜儿很快把船划过去，凑近一看，才看清楚这是一只小狗，却一只残疾的小狗——因为它少了一只腿。

　　顾不得许多惊讶，我急忙拿过一只浆，把它给拖了上来。

　　到了岸上，芜儿抱着湿漉漉的小狗惊道：“呀，格格你看，这多像‘娃娃’啊！”

　　我低了头仔细瞧，发现娃娃耳朵上有块胎记，而这只没有。抬头一看，那位年轻女子的船已然行至眼前，一身青衣打扮，在夕阳下看不真切，只觉得像一株青青垂柳，柔韧可人，清新娇媚，煞是好看。

　　她微笑着看我一眼，便俯下身子去瞧那只狗，我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呆了，忙叫芜儿把狗递与她，她眉目含笑的接过，顺势向我略微一福，我忙不好意思的还礼。

　　她道：“这是我的‘媚儿’，我是羽沙。”
　　我压抑住脑袋里盘旋的想法，如果是现代，我早就逗趣起来，此时我只很淑女的微笑说：“我养了一只和她颇像的小狗，她叫‘娃娃’，我是怡枫。”

　　“原来是怡枫格格，早先就听说了姐姐的大名，今天第一次见面，妹妹这厢有礼了！”
　　我真心咧嘴笑道：“谢谢，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她对我做了个揖，接着道：“小妹，兆佳•羽沙。”
　　我看着眼前这个美娇人，真真是喜欢的紧，就拉起她的手蹦了起来：“ 那我就虚当你的姐姐了”，又高兴道：“好妹妹！”

　　可别说我喜欢认妹妹，谁看到这样乖巧可爱的美女能不喜欢呢？

　　“今天我认了一个可人的妹妹，她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叫羽沙。她和林婧完全是两种人。乖巧，娇媚却又脱俗，原来满人家的女儿也有这样的啊！说起林婧，我真的有点想她了……想她蛮不讲理‘帮我花钱’，想她次次打网球都把我当靶子，想她平时的没心没肺，想她总在最重要的时刻为我挺身而出……想我们在现代一同经历的一切。
　　也想……武。”

　　武……
　　八阿哥？……

　　一笔一画的写完这几个字，我咬着笔杆，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

　　武不可能是八阿哥，八阿哥不是武……

　　我隐隐心动的感觉是什么呢？感情怎么可以转移？三年前深刻埋藏的爱？
　　我只是不断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几日后，婚期下来，皇上圣旨十四阿哥侧福晋成为既定事实。
　　这段时间，我再也没有遇上他，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至少我也刻意避免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各种场合。也许我这样的行为实属掩耳盗铃，但是这样至少能让自己稍微心安一点。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中秋节前夕，临近十四大婚的日子。

　　日日逃避总不是什么办法，芜儿老看着我唏嘘叹气的从壁橱里拿出那块黄玉坠子，最后劝说无果，只能是大摇其头。

　　“格格，你整天这样不行啊，真要觉得十四爷……”
　　没等她说完，我淡淡打断道：“芜儿，别往下说了，我明白的……该怎么办。”

　　芜儿只默看我一眼，意思像在说：“但愿你真明白了。”
　　我抚摩着这块晶莹透亮的玉石，想起《诗经》里的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那么我就做一块石头，让十四对这段不该发生的往事彻底放开吧。

　　** **

　　独自坐在湖畔的石头上，夜风清亮，远处的灯火映衬着近处缓缓走来的人儿，熟悉的脸庞竟在光和影的忽明忽暗中，让我恍惚地低声轻唤：“武”……

　　“胤禩？……”看清了眼前的人，我疑惑的顿了顿。
　　“你怎么了？”我忐忑不安的看着他眼角噙着的一丝泪珠，感到心扑扑的跳，慌张，是的，慌张。

　　因为他的泪让武最后残留在我脑海里的那一幕无所遁形。

　　如闪电惊雷般，我抓住他的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就好像早就等在那儿了一样。

　　一阵风吹过，树叶在身后沙沙作响。
　　胤禩安静的坐在我身旁，冰凉的手牢牢地握着我的，平视前面的湖水。

　　“知道这片海子名字是怎么得来的吗？”，他淡然道。
　　我摇了摇头：“只知道它叫玲珑海”。
　　“玲珑海，玲珑，是额娘的乳名。”他淡淡的开口。
　　“我唱歌给你听，好吗？”他温柔的看着我，只是紧了紧握我的手，把它贴到了他的胸口上。

　　我点了点头，他便悠声唱了起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里，
　　辛夷车兮结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类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
　　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徙离忧。”

　　歌声幽远回肠，一曲完毕，我还静静的沉睡在这样的意境里。

　　直到感觉他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我才发现，原来，他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他，却哭了。

　　无言的把另一只手也交给了他，他压抑地颤抖着，仿佛全部世界已经倒塌，眼睛里全是不为人知的痛楚。我靠过去，柔声说：“告诉我，好吗？”

　　端详着他原本俊逸的侧脸，我眼睛湿润，心里无限酸楚，只是不停的唤他：“胤禩”，“胤禩”，“胤禩”……
　　他终于缓慢的呢喃：“玲珑乃辛者库贱籍。”

　　此时的我，深深的被眼前这个人前永远八面玲珑，笑容温文尔雅的七尺男儿的眼泪震住了，身份尊贵的他，居然也会……忽然萌生出自责，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刚才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明白……
　　心底突然一丝抽痛。

　　恍惚的凑了上去，看着他苦楚的眼，闭上了眼睛，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就这么静静的靠着，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酸涩的平静……

　　他身子一僵，然后紧紧拥住我，十指缠绕。

　　“玲珑……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轻轻的说，怕吵醒了夜魅般的温柔。
　　“她总在我小时候告诉我，要为皇阿玛分忧，要建功立业。说我首先是一个皇子，是皇阿玛的儿子，是惠母妃的儿子，大阿哥的弟弟，其次才是她的孩子。”
　　“额娘是个极美，极温婉的女子，但她太懦弱了。”

　　“女人生来就是需要男人来保护的吧，这不是她的错。”我若有所思的说。

　　“但是她太柔弱不争，只知道逃避，只认为身份是我们最大的错！”说到这，他的手指紧了紧，“我为她不平，多少个夜晚，她独自站在院子里，吹来吹去的都是这一首曲子，终究，只给皇阿玛留下了色衰爱弛的印记，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多少年前，这片海子，竟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了。”

　　“皇宫里，容不下额娘，这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他沉痛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一个错误，老天，为什么你要把我卷入这一场硝烟，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沿着早已经定下的轨迹，只是再来走一遍罢了。

　　“胤禩，可不可以借我的肩膀，让你靠靠？”
　　“恩？”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看，都笑出了眼泪。

　　“男人也可以哭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

　　“如果难受的话，干嘛不哭……”
　　“我是阿哥，怎么能随便哭呢。”

　　就这样，我们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到他轻轻扳过了我的脸。

　　“嘘……”

　　声音落下，湖面上一片晶莹的闪亮。

　　萤火虫！

　　“哇！好美！”

　　我拍手发出惊叹，它们星星点点的飞舞在深蓝的夜空中，皎洁的月色映衬出虚幻的倒影，随着水的波光轻轻摇动。

　　一切都是梦幻般的。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受他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使我的心不再那么冰凉……

　　终于，我想他是不同于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