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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眼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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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待湖心城堡自上次袭击后的损失被大部分修复弥补后,白穹也从年灯的办公室里得知了南边那个幸存者小札的最新情况。
小札独自一人从南边过来,遇到过掠食者,也遭遇过食水短缺的窘境。
但奇迹般地没有毁掉她北上的行程。
小札快到湖心城堡了。
年灯对此的意思是让对方的存在低调一些,不要让城堡里太多的人知道,先由她和白穹接触对方,再考虑是否要将得到的信息共享给其他人。
这并非是源于年灯的私心。
繁杂的信息和新东西的融入会对留在湖心城堡的人对造成某种不知未来发展的震荡。年灯在成为话事人之前设想的信息共享她确实实现了一部分,但是都是经过辨别和审核的信息。例如地下实验室的消息就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白穹对此毫无异议,她适度保持着对年灯的尊重。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白穹悄声从房间里出来,没有吵醒还在睡的怀山。她穿过有人值守的湖心城堡通向外部的小门,第四次踏上湖心城堡外的桥面。
按照预估的时间,小札会在今天到达。
白穹靠在桥侧面的立柱上,看着光亮隔着水雾一点点透出来。
在周遭完全亮起来以后,白穹看到了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步向她走来。
白穹站直了身体,朝着对方走了几步。
然后她才惊讶地发现,那个在卫星通讯器里语气冷静的小札竟然还只是一个没完全长大的孩子。
白穹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你…是小札?”
小札戴着一顶帽子,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手上是磨旧生出毛边的手套,露出几根细长的手指,腰部挂着一串金属小圆球,她扬起稚嫩但已经历风霜的脸:“是我。”
白穹点点头,替她卸下背包,想要为她分担重量。
但小札拒绝了。
北上的旅程遥遥。
能让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可能甚至是她觉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于是白穹没有强求。
白穹:“年灯让我来接你。她在里面等着。”
小札利落地点点头。虽然身量依然很小,但神情和语气无不显示出这个女孩在短时间里迅速变得成熟的过程。
白穹在心里微微叹气: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不明显的婴儿肥。
可这个残酷的世界却这样揠苗助长地催促着孩子被迫长大。
“还顺利吗?过来的路还是通的?”白穹问。
小札:“勉勉强强能走。”
大路不通,她就去小路,小路不行她就开辟一条从未有过的野路出来。
白穹向小札递出一个呼吸阀。
“我们不排斥变异,但这里的大多数人仍是普通人,”白穹解释,“辛苦你戴上这个遮掩一下。”
小札了然地点头,在脸上扣好呼吸阀。
白穹轻车熟路地带着小札走进湖心城堡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年灯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
小札向年灯微微颔首。
年灯放下手中的资料,微笑道:“小札。辛苦你远道而来。”
“你就是这里的首领?”小札问。
年灯没有反驳:“我是这里的话事人。”
小札看了看年灯,然后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然后终于打开了她那个巨大的背包。
于是年灯和白穹眼睁睁地看着小札的背包里的东西不受拉锁压迫后被挤压出来,杂物堆了一桌子。
破了洞的毛绒帽子,一条细长的手链,缺了半角的纽扣……
甚至有一个印着小熊的皮球被顶到白穹面前。
当时以为小札包里都是极重要资料文件的白穹:……
白穹低头看了看她面前那个脏兮兮的冲她傻乐着的小熊,伸手把皮球拿起来,递给小札。
“谢谢。”小札轻柔地将小皮球放在杂物旁。
虽然年灯和白穹都没有开口问什么,但小札察觉到了面前两人的一丝疑惑。
小札的目光落在桌面零散的东西上面。
缺了半角的纽扣是老刘的,细长的手链是飞鼠的,破了洞的毛绒帽子属于瘦猴……每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一点痕迹,除了二哥。
“这些,是我的同伴留下的最后东西。”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带走他们生前的一件东西,假装他们依然陪伴在她身边。
小札没有解释更多,她整个人几乎都钻进背包里扯出压在最底层的东西。
“这里能放录像带吗?”小札问。
年灯扫了一眼小札手上那个录像带老旧的型号,说去她办公室找找。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白穹和小札两个人。
小札把压在背包最底下最里侧的东西腾出来后,重新把散落的杂物重新稳妥地放回去。白穹见状帮忙一起收拾。
白穹看着她未脱稚气的脸庞,忽然开口道:“今天你吃过东西吗?”
小札如白穹所料地摇了摇头。
白穹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抓出几颗糖:“吃糖吗?”
小札低头看着白穹掌心几颗被包裹地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没有动。
白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然后她看到被头发遮住的眼眶里落下一滴泪。
泪水滴在白穹的手掌心,打湿了水果糖,白穹掌心微微一颤,看着对面的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掌,拿走了她手里的糖,低声说:“谢谢。”
再抬头时,小札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白穹收回手。
“城堡里面有食堂,到点会供应餐食,晚点带你过去吃饭,”白穹说,“你先随便垫垫肚子。”
小札堪称乖巧地点头,然后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她非常主动地向白穹介绍起自己的长处,像一个入职面试似的。
“我有过对战掠食者的经验,会开车,会手搓炸弹,优点是身量小,体重轻,敏捷性高。”
白穹安静地听着小札说话,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里流露出同情的底色。
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当她还在小楼的时候,那里的成年人也不会推一个孩子去面对危险。那里的孩子虽然过得确实没有巨变之前好,但也算是无忧无虑,作为大后方的一员,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孩子是未来的希望,没人会将对面掠食者的重担压在她们身上。
可是……白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札,对面的女孩身上风尘仆仆,白穹甚至怀疑小札坐在汽车的驾驶座里能不能够得着底下的踏板,但她就是做到了。
她一个人背起死去的人的遗物,带着他们牺牲后唯一得到的录像带,纤弱的身体背起一份希望,扛起一份责任,送别无法回来的人,从南边孤独地走向北方,来到这座湖心城堡。
在残酷的斗争面前,没人会将她看作一个孩子,恐怕甚至连她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她是幸存者,是最后一个幸存者,所以她一个人代表了所有人,所以她必须完成她应该做的一切。
“你……不用做这些。”半响后,白穹才开口说道,她忍不住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小札说。
确实还只是个孩子。
白穹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她跟楼里那群小孩最常的接触也不过只是送礼物与被送礼物的关系,如果是怀山在这里的话,应该会处理得更好。
小札注意到了凝滞的气氛,她剥开白穹给她的糖,含在嘴里:“你的糖很好吃,谢谢你。”
白穹微微一笑。
年灯亲力亲为地搬来了录像带放映机,放入小札带来的录像带后如实将一切呈现在三人面前,小札也是第一次看到里面的内容。
房间里的三个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里的内容,生怕错过了重点。
在像素很低的画面里,镜头对准了小札曾经万分好奇的喷射点。远远看去,它像是一个小型盆地,只不过与周围的山地颜色不同,它是黑色的。
小札知道那里为什么是突兀的黑色。
那是一只又一只掠食者出现过的痕迹,初始出现的掠食者身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膜,之后,那层膜会破裂泄出里面黑色的汁水,小札听说最开始那层液体的颜色应该是透明的,被专业人士称作缓冲液,在跃迁过程后,那层包裹膜会自然破裂,变质的缓冲液便滴落在喷射点附近,使那里的颜色与正常土地截然不同。
画面上开始记录一次完整的掠食者喷射过程。
显然,有意识记录下这个画面的人非常清楚掠食者喷射的时间和周期,他在一切开始之前就架设好了设备,将准心聚焦在突然出现的掠食者身上。
一阵距离很远之外都能看到的光芒亮起,与此同时,地动山摇起来,这大概就是地震的来源,紧接着有黑点从中冒出,是以群为单位的掠食者从中出现。
坐在屏幕前方的年灯看着如蚁群般出现的掠食者,后背爬上了一片鸡皮疙瘩。
录制这段内容的人调整聚焦,将镜头转移到喷射点附近的裂谷处。
小札的声音适时响起:“那里是我们守卫的第一道防线。”
画面里,山谷裂缝处冲出两辆摩托车,车尾部不时闪过火花。白穹凝神一看,辨认出那是假设在摩托车尾部的重型机枪。
两辆山地摩托车将马力加足到最大,冲在前方,如刺破黑夜的黎明一般,引着后面呼啸而来的一群掠食者往窄路里跑去。但忽然之间其中一辆摩托侧弯摔飞出去,淹没在掠食者的狂潮之中。
画面此时一抖,闪烁的光点和日期说明了录制人没有继续拍摄下去,随之下一段音像开始播放。
一个疯狂地好几次几乎将自己甩飞摩托尾部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上,拍摄者已经努力地拉进了镜头,但还是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
白穹和年灯对于这段执着于拍摄清楚人脸的镜头感到费解,但只有小札意识到那个镜头里疯狂的身影是自己,小札立刻就想象出当时的二哥看着像极了是她的身影的样子拼命拉近镜头想要看清人脸却无果的样子。
这段镜头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另一个摩托车手飞鼠当时揽住了她的腰部将她带离了危险。他们连滚带爬地跌进早已预热的越野车里。
小札:“摩托车手作为急先锋将大部队代入窄谷,接着由越野车队接棒,迅速转移摩托车手,将掠食者引入陷阱。”
越野车的速度比摩托车快不少,地面也平整许多,借助几个险峻的急转弯,掠食者的身影被甩脱出一大段距离,就算偶有几只也被越野车后窗射出的子弹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第二段视频结束,拍摄者中止录制,跳转到第三段录像。
画面中心一片平静,遥遥对准着那个喷射点。
拍摄者和观众都一并在此时等待着。
这次并非是拍摄者胸有成竹卡准时间一点都不浪费储存时间地拍摄,他也不知道那里将会发生什么,他只是觉得那里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画面里有喷射点,还有不时扬起的沙土和浓郁的雾。
小札微微屏住了呼吸。
她们在房间里听着风声和拍摄人的呼吸声,直到喷射点中心再次闪起强烈的光亮。
与之前掠食者鱼贯而出的盛况略有不同的是,这次光灭后,没有如蚁群般的黑点。
拍摄者很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调整远近,将镜头拉近,对准那个黑黢黢的坑。
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那里也有一双……准确地说是有三双眼睛直直对准了镜头的聚焦,似乎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之外,对方就发现了正在隐秘记录的存在。
摄像头稍微抖动了一下,接着画面的晃动,房间里的三个人终于看清了这次跃迁过来的三只掠食者。
它们的身量相比于白穹常见的种类,显得异常小。眼睛的数量却有增加。
小札在看到它们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画面里出现的正是她曾经听说过的五眼和六眼掠食者。
“六眼掠食者?”白穹捕捉到了小札喃喃自语的句子。
“据说,或者现在不需要‘据说’了,”小札声音干涩,“但凡出现六眼掠食者的地方,基本无人生还。”
白穹微微皱起眉头,但她没来及问更多的问题,因为录像带的画面又变了。
刚才还遥遥相望的六眼掠食者几乎是瞬间就到了拍摄者的窗外,这一次,所有人都能确定,对面掠食者脸上的三对眼睛都死死盯住了摄像头,或者更准确地说,六眼掠食者盯上了镜头后面的拍摄者。
下一刻,掠食者面前的钢化玻璃骤然碎裂,狂风和冷气席卷入拍摄者的房间。
“那里是瞭望塔,”小札的声音模糊,“是距离喷射点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所有人都听到了拍摄者因为狂风和毒雾涌进时的咳嗽。
“录像的人是我们驻扎点里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过变异的人。”小札说。
接下来的事情,她比录像带还要清楚,因为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她正蜷缩在通往瞭望塔的运输带里。
她的身量很小,足够找到时机把自己塞进增补生活物资的木箱里。老刘说过除非特殊情况,她的二哥不能离开那个高耸的瞭望塔。
所以她找办法来看他了。
可小札也没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能让她那么绝望。
她的头顶在自己的膝盖处,双手紧贴身体,感受着快速传送带把她从底部迅速拉升到顶部。没有人知道她这个疯狂的行为,除了等在下面的瘦猴。
当她还满心激动和欢喜地设想见到二哥之后的种种之时,属于他们的绝望命运就已悄然逼近。
运输生活物资的木箱会在到达瞭望塔顶端时落下,受压力作用,支撑木箱的活扣会自动弹开,小札计划在木箱弹开的一瞬间吓她的二哥一跳,像一个开了盒盖就会自动弹出的恶作剧礼物一样。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她的二哥也确实为此吓得不轻。但并非她设想中的那一种。
在她怀揣着兴奋从木箱里蹦出来的时候,她二哥做的第一件事是冲过来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
“别听、别看、别想。”二哥在她的掌心写下这几个字。
而她感受到来自室外的风,窝在木箱里捂出来的汗瞬间变凉。
瞭望塔的玻璃碎了?什么时候?怎么碎的?
这些问题的答案令她心惊,也令她很快冷静下来。她安静地窝在二哥怀里,牢牢塞着软布捂着耳朵闭着眼睛,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跟着他的动作从木箱里挪出来。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二哥正在对峙的是被人称作是死神般的存在。
当时她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脖颈上,她捂着耳朵,却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她二哥颤抖的手指在背部写下:没事。
越来越多的粘稠的液体滴在小札身上,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臂、裤脚。鼻孔里窜进了越来越浓重的、熟悉的腥臭。小札忍不住开口颤抖地叫着:“哥……”
没有人回应她。
小札感觉到从窗外涌进的风卷走她身上残留的温度,而她的身后一片寂静,感觉不到一点温热。
“哥……?”她颤抖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
没有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