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崇拜》桐钥匙

2、002

　　林夏怀揣复杂的心情回到茧房，昏天暗地的睡了三个小时，最终被光脑的自动通知吵醒。

　　“恭喜您进入人生的新阶段，从此后，您将和过往的失败告别，展望美好人生……”

　　“关于基因后代的孵育有以下几点通知，您请务必阅读：……”

　　“哎！”播放音收束成一声惨叫。
　　小艾同学迅速下线。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戒指型光脑扔了出去，砸在白色的墙壁上，凹陷出深深的坑。

　　林夏从素色床上爬了起来，表情空洞，了无生趣。

　　他把镶嵌进墙壁的光脑抠了下来，吐了口长气，一看时间，才不到傍晚五点。

　　白色墙壁缓缓恢复。
　　那里面的材质混合了螺蛛蛛丝，拥有高弹力与高可塑性，任打任摔，任搓任揉任射击，除了墙壁还能兼职沙包。

　　卖得很好。

　　林夏按了按眉心，勉强从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的虚幻感中缓了过来。

　　滴滴——！
　　光脑垂死发出通知，林夏点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字。
　　好家伙，孵化这“基因后代”的说明书，和他的教科书差不多长，除了定期加入自己的基因，还要关注“基因后代”所待的环境。

　　温度，湿度，光线，全都不能放过，并且要用特殊溶液作为培养基……
　　这真的是科技产品么，养个植物都没这么麻烦吧？

　　林夏端详了下大白球。

　　圆润的外壳隐隐能看出在莹莹光芒，那是金属外壳的特色。

　　林夏按照说明书，开启昼夜模式，将茧房的外观调整成夏日星空。

　　茧房里是看不到日光的，也无所谓黑夜。
　　但为了心理健康考量，有不少人都购买了模拟套件，一份套件就能自己调整千万种模式，挺划算。

　　林夏也下载了一整套，反正并不贵，现在刚好用上。
　　买套件组的时候说，它绝对模拟自然光，现在就是检视质量的时刻了。

　　结果刚调整完参数，一片空白的待读讯息，就多了一个小红点。

　　是领导发来的嘘寒问暖。

　　不得不说，现在会关怀下属的上司不多见了，而这个上司还是人类，简直世界奇观，足见他对林夏的重（剥）视（削）。

　　领导：“林夏啊，你伤好了吗？今天你值班，暂时没有替代的人，你看——”

　　“……”
　　林夏琢磨，要不要把情伤不等于受伤的事情讲明白，但领导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也得给对方台阶下。

　　“我明白，但我提前请了一天的假。”他把提前两字咬的很重。

　　领导泪眼汪汪：“但情伤伤个半天也就够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恋是给新的恋情让路，哦对了，我们和传奇企业的合作ddl是明天……。”

　　林夏：“你看我像什么？”

　　领导下意识问：“像什么？”

　　林夏：“耻辱，傻叉。”

　　晚上五点后加班，是可耻的，他去行可耻的事，将成为可耻的人。

　　“？”
　　领导迷惑。

　　林夏叹口气：“加班有加班费吗？”

　　领导：“当然，特伦恩公司是联盟评比百大福利企业，员工福利很高，加班费也从未克扣，你打个证明，我立刻就帮你办下来……”

　　林夏：“我需要证明，证明我请假了。”

　　领导一咬唇，眼圈发红，明明三大五粗的人，眼泪说掉就掉，再度泪眼汪汪。

　　现在基因优化盛行，长得丑的人很少，领导勉强也能说是粗狂，有一票吃硬汉风的少女喜欢。

　　所以他红眼病的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林夏一阵恶寒。

　　他很想拒绝，但他被加班费诱惑了——他需要钱，孵化基因后代不在他的预期内，也需要钱，并且这个月的开销增加。

　　特伦恩企业虽然工作压力大，但工资很高，加班费一向给的足，所以他们是牛马，痛并自愿的牛马。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降低的。

　　林夏沉吟：“明天要交的案子资料，发给我。”

　　领导狂喜：“当然，所以你现在……。”

　　林夏礼貌：“所以现在，我们先搞定最简单的一步。”

　　领导还想装傻冲愣，林夏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把公司的请假条和加班条传给领导，眼睁睁看着对方把欠条签完。

　　好在他领导虽然面向凶狠又不好亲近，但实际上很尊重下属，不太以喜欢权压人那套。

　　林夏把基因后代至于培养皿，放进杂物间，再换上风衣，在墙上输入地点指令，墙壁几经变换，很快变成闪烁莹光的穿梭门。他将手指贴向墙壁，再抬头，眼前一晃，就到了一栋全玻璃大厦外。

　　通天的摩天大厦设计成倾斜的双子星，外头用巨大的投影书写着——特伦恩公司。

　　***

　　特伦恩公司，基因药剂界的巨擘，今时代的领航人，发明了基因自检器，血液试纸，自检绷带，外貌优化药剂……业务从民生用品扩展到建筑材料，是民众耳熟能详的庞然大物，也是林夏任职的公司。

　　在基因法如火如荼展开的当口，特伦恩抓住蓝海，扩大版图几乎势不可挡。

　　但这些都与林夏无关，他只是庞然大物中的一介小螺丝钉，顶多显眼些，优秀些。

　　今天是工作日，公司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器械。

　　林夏匆匆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前台，搭上直达“电梯”——公司老总的恶趣味，认为这样有仪式感——抵达五十层。

　　宽敞明亮的走廊很忙碌。
　　但忙碌的多是器械，没有半个人影。

　　正前方一个箱型器械慢腾腾滚到他跟前。
　　“滴！扫描开始……扫描完成，工号236548，林夏先生，今天由您轮值，您有什么需要吗？如果没有，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

　　林夏：“芮恩离开前有留什么信息吗？”

　　货箱型器械显示屏出现一条条数据流：“请稍等。”

　　半晌，货箱型器械亮起了绿灯。
　　“芮恩女士昨日曾来公司，离开前，她寄放了一个包裹，需要您取用，取用号码6537，需要本人虹膜辨识，我可以带您过去。”

　　林夏欣然答应：“谢谢。”

　　从收发室出来，林夏手中多了一个包裹，包裹是个规整的圆球型，用油纸包着，林夏摸了摸坚硬的外壳，脑海中逐渐浮现大致的形状。

　　怎么说呢，和他刚才出门观察过的蛋型小怪物，有百分之八十相似。但芮恩显然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基因后代”随手放置的不靠谱前辈，相反，在公司里，她做事每每都十分细心。

　　林夏不禁想：难道有什么错误吗？
　　公司到处都是摄像头，显然不适合把包裹拆了，他将包裹收好，欲回到自己的工位。

　　“林夏先生！”
　　突然货箱器械再度叫住他。

　　货箱器械骨碌轱辘滚了过来：“还有一个包裹，您没取到。”

　　林夏了然，所以说嘛。
　　他上前接过机器人递来的纸包，意外发现是一个很小的磁碟。

　　他翻来复去看：“还有别的东西吗？”
　　箱型机器人：“滴滴，没有了。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
　　它露出一个笑脸。

　　林夏回到工位，空荡荡的格子旁边多了一个人，乱糟糟的微长发，颓废的黑眼圈，瘦削的身材，手指正在弹出的悬浮上翻飞。

　　那是他的同事孙淼，他手里拿了资料，见到林夏，诧异道：“林夏，你今天有轮值吗？”

　　林夏不想多解释，简单道：“对。”
　　孙淼挠头：“哦。”

　　他转回去，将工号对准条码，眨眼间，又是数十个荧幕跳了出来，他一心多用，将不同的代码复制贴进弹窗里：“做我们这行的，迟早学会和自己和解。”

　　“今天早上你是没看到，哇塞，至少三队人马来抗议，拉横幅的也就算了，还有泼那啥的，穿着雨衣手里拿着三个大桶，猝不及防冲出来，警卫都没拦住。”

　　“整片地板都是那个味道，全公司的清洁机器人清了一天都没搞定。”孙淼拆了个合成吐司，咬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什么狗日芥末口味，谁买的。”

　　“出政策的又不是公司，他们要泼也该去找政府，我们打工人也是受害者好不。”孙淼呸呸两口：“今年这是第几起了？没过半年，就有上百例了吧？”

　　孙淼：“对了，昨天开会的资料你有下载吗？我在云档案没找到。”

　　林夏：“我有修改好的档案备份，你要吗？我传给你。”
　　孙淼：“谢了。 ”
　　他将光脑贴向林夏，荧幕上很快出现传输的进度条。

　　孙淼等待档案下载，闲着无聊，把吐司整个塞进口腔，脸瞬间绿了：“我草草草草——拒绝浪费！”

　　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絮絮叨叨的话停了下来：“林夏？”

　　林夏淡淡道：“我可能要离开了。”他的声音听不清情绪。

　　孙淼咽了口口水，结果忘记还吃着芥末口味吐司，被呛得涕泪泗流。
　　他毕业不足五年，和林夏几乎算是同期，两人在公司里关系很亲近。

　　孙淼见过林夏从底层被提拔，见过林夏把多个案件处理的井井有条，他见他周旋于公司的领导间；要不是两人是同事，他简直要把林夏当大神看待。

　　即使这五年，这件事越来越普遍，他也未想过林夏会是被“优化”的一员，所以他一听消息，完全懵了。

　　“怎会如此？”孙淼艰难：“你这么优秀……”
　　林夏：“基因优化和优秀与否无关。”

　　确实，人生“优化”和一个人优不优秀无关。只和基因趋向有关。

　　近五年，这非常常见了。

　　草莽进入科技职校，做老师的转行当警察，当政客的卖起保险，简直社会大洗牌。

　　有人换了生活工作，有人搬了家，还有人再也回不来了。
　　人们就像一颗又一颗小水滴，随着社会运转，汇入时代的洪流，或乐意或被迫，跟着水流奔腾而行。
　　没有后悔。

　　林夏冷酷：“汪姐，齐哥，芮恩，安琪儿……我只会是其一。 ”

　　这半年，人事变动非常频繁。
　　今天跟你对接的同事，可能明天就换人了，正视屏通讯对你不耐烦大骂的甲方，可能突然下线，换成不同的虚拟人像。

　　没有一间公司例外。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时代的趋势。因为执行这个计划的，是联盟最大的公司——联合政府。

　　林夏还没收到基因匹配的结果，但对结果有大概的预知。

　　他在出生时进行过一次粗筛登记。
　　密密麻麻的胺基酸简直让人看得眼晕，但对生物药剂专业的林夏倒不成问题。

　　他从未调阅自己的基因资料，并对那些频繁查看基因谱仿佛古地球查阅黄历的人嗤之以鼻。

　　林夏之所以对自己离职这么笃定的原因很简单。

　　特伦恩是间基因试剂公司。

　　而他，完全不爱基因科技，也不算特别擅长——他擅长的东西很多，基因科技只能算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他学这个专业纯粹只是钱多，就业岗位多，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