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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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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仪是从外面请的,对这婚事的内情了解的不多,不过他阅婚无数,成婚之前就互相熟稔的小夫妻也见得多了,这多半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说无事不谈惯了,大红大绿的喜服也拦不住他俩打情骂俏——
你们打情骂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有这般恩爱的爹娘,将来的娃娃也不知是几世才修来了这福气,哎呦,这新婚的小两口……
鞭炮锣鼓齐鸣,司仪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加深了几分,目光欣慰地看着向前走来的一双璧人,再次清清嗓子,拉长声音:
“火盆跨过,无灾无祸!”
戚明雪提起婚服衣摆,迈过矮矮的火盆,李延竹同样十分欣慰,因为这下他终于能听懂司仪大哥嘴里歪歪唧唧的到底都是什么了。
跨了马鞍、火盆,最后又跨过低低的门槛,“新妇”算是入了门——自家的门——新人可以在堂前等待长辈落座,行拜堂礼了。
七年前戚明雪与曲明霁的婚礼,在场的长辈不仅有老掌门夫妇,还有其他门派中不少应邀前来的前辈。但如今老掌门夫妇早已入土,这一言难尽的婚事也自然没法邀请别派前辈,所谓的“长辈”只有李延竹的父母。
李延竹的来历在场众人不清楚也传了个一清二楚,热切交谈低声讨论之中,李玄霆缓缓步入了正堂。
他仍旧一身玄服,只是衣摆只是隐约可见暗红的花纹,李延竹一眼就瞅见了他的小心思,本来就一脑门官司,这下更添堵了。
正堂中央,墙壁上的红绸布泼洒一般垂挂下来,下方的一桌二椅庄肃摆放,桌上铺着红布,一对龙凤喜烛在烛台上高烧。
李玄霆目光扫过礼堂中的几十上百人,随后落座,望向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手握红绸的李延竹,以及盖头遮脸的新娘,嘴角生出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暗了,十几名小厮与婢女鱼贯将礼堂中摆成两排的红烛点燃,偌大的厅堂火光燃起,立即亮堂了起来。
柔云派是江湖门派,弟子们基本上自力更生,为数不多的仆人只有柴房几个砍柴做饭的老头老妇,这些婢女小厮自然都是李玄霆为了婚礼安排的。
李延竹发觉落在身上的目光,眼神漫不经心地移向别处,却发现挤在红毯两侧的弟子们也在盯着自己看,只不过这些视线就五花八门了,有娇羞地瞧着自己脸颊泛红的,有怒目而视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的,也有畏畏缩缩不敢直视的。
“你们说是姓李的小白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才逼大师伯成亲,可我看他面无表情的,似乎也不像是沾沾自喜的样子。”
“师弟你这就不懂了,面无表情就是在得瑟,你想,他要是满脸眉飞色舞阴谋得逞,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就是他打的下流算盘逼大师伯成婚么?他这样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偷着乐,指不定还有人以为他也是被逼娶亲的呢!”
“什么,难道他不是被逼的?我还以为……”
“……”
好在李延竹在柔云派被喻掌门谆谆教导了七年,加上天赋异禀,四周不管喜怒嗔痴,他一概厚着脸皮笑纳,泰然自若眼皮都不颤一下地听司仪喊道:“长辈落座,请新人敬茶。”
话音落,几名粉面桃花的婢女端着茶盏上来,新娘先接过一盏茶,李延竹则接过她手中的红绸,立在原地,看她在侍女牵引下走到李玄霆面前。
右边的椅子空着,李玄霆坐在左侧,静静注视着新娘,傲倨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地现出几分和煦,戚明雪双手端着茶盏递到他面前,道:“请用茶。”
按理说她该在这句话前面加上“父亲”两个字,戚明雪也不是第一次成亲,当然不存在不知道的问题,只不过微妙的,或者说有点不给面子的,她就是没说,只是静立原地,不言不语地端着那盏茶。
空气似乎难以言喻地凝滞了,在场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须臾,仿佛根本未曾有过停顿一般,李玄霆伸手接过她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微笑点头:“好儿媳。”
四下再次响起了沙沙的私语声:“完了完了,咱们柔云派的貌美又武功高强的大师伯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媳妇儿了,关键这家人还是咱们柔云派的仇人,这传出去江湖各派不得群起攻上柔云派……”“这李玄霆脸皮也是真厚,大师伯不叫他爹那就摆明是不想认他这个卑鄙无耻的爹,他居然还好意思喊大师伯是儿媳,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恬不知耻……”
李玄霆五感何等灵敏,即便那些声音压成一线,他也照样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发挥了众人口中“恬不知耻”的本事,笑眯眯地等着李延竹奉茶。
李延竹手里的喜绸这下交给了新娘握着,他端着茶盏来到李玄霆身前,和他对视了一瞬,最后还是双手将茶送到李玄霆面前,口气难以避免地带了点不情不愿,但终究给了个面子,说道:“请喝茶,爹。”
李玄霆微微一笑,令李延竹有些意外的是这笑容并没有小人得志的幸灾乐祸,而仅仅是一个平和的笑容。
果然藏得深,老狐狸。他心道,抑制住了浮到嘴角的冷笑。
“好。”
李玄霆放下茶盏,只说了一个字。
司仪再次气沉丹田,洪亮的嗓音响彻礼堂:
“奉茶礼毕,请新人合拜天地——”
李延竹小时候扒人院墙偷看新郎新娘拜堂是惯犯,至于和幼时的伙伴们一起玩“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游戏的场面,他现在都记忆犹新,通常是随便找个巷子,或者干脆在大街上挑个块空地,扮演新娘的小朋友头上盖个破布袋座位盖头,两个小朋友手里一起牵条麻绳,先朝前拜,再转身朝后拜,最后头对头拜一下,“送入洞房”的环节则是一大群小朋友打闹成一个球。
一朝鸟枪竟然换炮,他一日之内第三回晃了神,手里牵着大红绸子,和身旁的人一同躬身拜了天地,又在司仪的指挥下一同转身,拜了空着一半、另一半毫不省心的高堂。
司仪扯着嗓子拿出了毕生功力:“夫妻交拜!”
李延竹再一次转身,眼前立时被喜帕夺目的红色填满,他目光无处安放地落在这方帕子上,垂下眸子,又看到了面前这人握着耀眼红绸的玉色的手。
遥想当年,和他“拜过堂”的小朋友无数,风光无限,每次他也是注视着对面小朋友头上的破麻袋,心里暗暗发誓要和自己的小“妻子”“终老一生”。
可是破麻袋变成了刺绣精致的红盖头,他却忽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本能地要“发誓”,又赶忙打住,好不兵荒马乱。
他只好攥紧手中红绸,低头,俯身,弯腰——面前的红盖头也垂了下来,随着动作轻轻一晃,似乎蹭到了他的睫毛,又似乎没蹭到,只是有些痒。
“礼成——”
两个人同时直起腰来。
李延竹的目光不经意瞥到了站在新娘身后不远处的喻掌门,喻明霄半边身子掩在垂地的红绸之后,脸色仍旧苍白得近乎病态,嘴唇没什么血色,深黑的双眸望向这边,眸子里却似乎笼罩了一层浓雾,令人有些看不清。
旁边的卫明霖好像一尊煞神,一见李延竹目光扫来,便怒目圆睁地瞪了回来。
李延竹保持微笑,不翻白眼。
或许是大病初愈,格外容易疲惫,闹了半天更是身心俱疲,接下来的事情李延竹就有点模糊了,无非是让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名为“洞房”的屋子,然后是闹洞房、闹洞房和闹洞房,噼里啪啦的花生红枣莲子桂圆撒在俩人身上,伴随着喜娘没完没了的吉祥话。
新娘照例要吃一块特制的糕点,腰缠红布的老嬷嬷问:“生不生?”待到新娘子“娇羞”地说了一个“生”字,屋里便爆发出起哄架秧子的笑声。
不过这不是李延竹记忆最深刻的,他印象中最清晰的一幕甚至不是掀盖头那瞬间,而是在喝合卺酒的时候,两人紧挨着坐在喜庆的婚床上,他似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他看着对面的人纤手拿起盛满酒的白瓷杯,杯中的酒面立即起了一圈波澜,杯身系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另一头延伸到自己手里这只杯子上。
手臂勾缠在一起,衣物窸窸窣窣地摩擦着,那只瓷杯并玉手很快掩在盖头之下,对面的人微微仰头之后,空了的杯子被放回了托盘。
酒劲挺大,李延竹现在发觉自己有点心跳加速。
系着红绸的乌木秤杆被塞进手里,李延竹心中默念大师伯得罪了,眼一闭,再睁眼,一个冷艳绝美的女子就出现在了面前。
和他想象的一样没铺粉,因为大师伯的脸色只会比粉白,但那双薄唇上沾了点红,不像往日那样没颜色没人味,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酒渍,使得这嘴唇看上去多了几分柔软。
李延竹猛然察觉了自己在想什么,吓得不轻,忙不迭甩开脑中乌七八糟的念头,看着一个老嬷嬷端着剪刀和红线过来,为掩饰自己的心虚,下意识说道:“结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