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鱼一舟

8、第 8 章

　　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是连着的，只是正门的方向一南一北，校区也不重合，所以平时高中部的人见不到初中部的学生。
　　但后门的位置却靠近，刚好都挨着同一条小吃街。这条小吃街很有名，非双休日、也非节假日时，外来人不是特别多，基本整条街都是一中学生的天下。

　　此时此刻，以彭臻为首的高二一班便走成了乌泱泱的一片大部队，三三两两在路上说着话，向后门出发。

　　周晴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似乎在回什么人的消息，陆玙沿途看着树枝在夕阳光下投落到墙上的影子，顺便浅浅地担心一下旁边的人会不会一个不留神撞到电线杆上。

　　“头发上有根毛。”
　　周晴突然开口道。

　　陆玙没反应过来：“嗯？”

　　周晴“啧”了一声，熄了手机，上手把她耳侧的头发上一根不知从哪沾的一根衣服上的毛取了下来。

　　陆玙说道：“谢谢。”

　　周晴没再继续回消息，漫不经心指了指小吃街：“那里有家烤鸡腿挺好吃的，你带纸巾了吗？”
　　陆玙有点没跟上她的脑回路：“这跟带纸巾有什么关系？”

　　周晴笑了一下：“啃鸡腿容易啃一脸的油。”

　　陆玙奇怪：“你会吃这种东西？”
　　怎么看周晴都不像是那种当着人的面啃鸡腿的人。

　　周晴道：“我不在别人面前吃。”
　　陆玙：“那你还推荐给我。”
　　周晴：“所以是推荐给你吃。”
　　陆玙：“……”

　　沉默了几秒后，陆玙说道：“我也不在别人面前啃鸡腿。”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问周晴：“那你是怎么知道好吃的？”

　　周晴顿了一下，回道：“别人告诉我的。”

　　果然，刚过马路，陆玙就闻到了一阵十分浓郁的烤鸡香味。
　　除去味觉外，听觉也佐证了它的美味。

　　“还得是这家啊！好吃死了！”
　　一个大剌剌的男声如是道。

　　“你慢点吃。别把油溅我身上。”
　　另一个男声略带嫌弃道。

　　这第二个声音有点耳熟，陆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那个刚刚还在礼堂上代表新生讲话，此刻漫不经心地抱臂靠着路灯玩手机、等着旁边的周放啃鸡腿的路星城。

　　少年身形颀长，后背很随意地靠着路灯的柱子，额前的黑发在柔和的落日余晖中染上了一片金色。
　　尚有一段距离，看不很清五官，仅有一个轮廓。

　　陆玙不禁想，每每遇到路星城，都总带着点艺术感的味道。不知道是她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对方真的就是天生这样一种随时随地都可以艺术感的姿态。

　　只是可怜了周放，本来正大快朵颐地吃着这家远近闻名的烤鸡腿，乍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老姐冷着一张脸往这边看，旁边的陆玙相较之下，眼神都似乎显得温柔了一点。一口气没上来，一下噎住了。

　　“咳、咳咳咳——”
　　周放脸色涨得通红，咳得惊天动地，手上的鸡腿都一颤一颤。

　　路星城收了手机，一边大力拍他后背、一边不忘吐槽：“跟你说了慢点吃，这是见鬼了？”

　　一抬头，正对上“鬼”本人。

　　路星城马上站直了：“晴姐。”
　　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周晴旁边瞟过去。

　　说起来，小时候家附近一圈的小孩被周晴支配的恐惧仍然深入骨髓，有周晴在的时候，是个人都得收敛几分。

　　陆玙则好心地从包里掏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周放：“先顺一下。”
　　周放双手合十做感恩状，马上接过然后喝了几口，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噎住的那块鸡肉顺下去。

　　周晴看都不看他一眼，目视前方对陆玙道：“走吧，吃这个一点形象都没有，一不小心还有猝死的危险。前面有别的。”
　　周放讪讪地退到了路星城一旁，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路星城却歪着头对陆玙笑得很明亮：“姐姐，又见面了。”
　　他笑起来很舒展很好看。陆玙不自禁笑了笑，对他说道：“好巧。”

　　周晴仍然抱臂在原地等着，似乎是在等他们寒暄结束。
　　本来就是应周晴的邀约而来的，陆玙自然分得清主次。于是对路星城和周放挥了挥手：“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两人离去之后，路星城的目光定在陆玙的背影上很久。
　　周放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怎么办？我姐还是不理我。”

　　路星城觉得这一天都平平淡淡的心情莫名被这个短暂的偶遇点亮了，心里淌过一条柔软的河，在落日里波光粼粼。
　　像是在回答周放的话，又好像不是。他低声喃喃道：“那就再努力一点。”

　　*
　　陆玙终于发现她和周晴身上一个神奇的共同点：都特别喜欢吃榴莲。
　　两人在互相得知对方点了烤榴莲之后，都愣了一下。

　　陆玙感叹道：“真不容易。我平时吃个榴莲糖都会被人要求闭嘴别说话。”
　　最夸张的当属夏琪。

　　周晴点评道：“你品位不错。”
　　陆玙谦虚：“彼此彼此。”

　　这家烤榴莲是有室内用餐空间的，地方不大、摆了几张小桌子和椅子，墙壁是很古典的砖瓦设计，干净典雅。
　　好的环境催生好的食欲。

　　老板是个爷爷，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在做烤榴莲的时候脸上也是笑呵呵的，还一边和旁边坐着的另一个爷爷熟络地用方言聊着天。
　　这块地方的方言大差不差，陆玙虽不是在方言里长大的，但还是听得懂一些。他们好像在聊什么“一群小孩子欺负人”、“跟人家要钱”、“现在的小孩子一点都不学好”之类的。

　　陆玙皱了皱眉。
　　过往一些不太好的经历，让她对类似校园暴力的事情很敏感。

　　周晴把注意力从手机里抽出来，抬头看了看她：“你听得懂这里的方言？”
　　陆玙道：“差不多吧。隔壁市的也没差太多。”
　　周晴“哦”了一声：“挺难听的。呕哑嘲哳难为听。我从小就不喜欢。”
　　陆玙噗嗤笑出了声：“你这是本地人哪哪都嫌弃吧。”

　　周晴道：“确实挺嫌弃的，待了十几年也没觉出哪里好。”
　　陆玙喝了一口水：“谁知道呢。你不在意的可能就是别人求而不得的。”

　　周晴微微翻了翻白眼：“听不得你们文化人这么说话。”

　　陆玙在短短的三天内就已经习惯了周晴独树一帜的说话风格。她也只是说话呛人而已，实际上任何陆玙刚来不了解的学校里的事情，只要开口问了，都能得到事无巨细的解答。

　　她站起身，从老板那里接过两份做好的烤榴莲，然后递给她：“好吧女王，请用。”

　　陆玙刚坐下、正挖出第一勺的时候，一个非常明亮的女声从店门口处响了起来：“晴姐！！”
　　两人同时应声看去，是一个绑着双马尾、长相非常甜美的女孩，在向周晴打招呼。

　　周晴招招手示意她进来，然后介绍道：“这是唐梨，高二文科班的。”
　　然后对着陆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是陆玙，刚转来我们班的。”

　　唐梨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你好呀陆玙，我今天下午听班上好多同学说理科一班来了个特别漂亮的转学生，终于见到本人了！你好好看！”
　　陆玙觉得她很可爱，也对她笑了，说道：“谢谢。你也很好看。”

　　唐梨笑嘻嘻的：“嘿嘿我知道。”
　　陆玙见她站着，往左右看了看，想找一个合适的椅子：“你要坐下来一起吃吗？”
　　唐梨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了。我不喜欢榴莲，要不是看到晴姐在里面，我应该都不会走进来的。”
　　周晴一边吃了一口，一边散漫道：“那我谢谢你了。”

　　唐梨蹲了下来，却还捏着鼻子：“不能理解你们的喜好。周放好像也不喜欢这个吧，怎么晴姐会这么喜欢。”
　　周晴淡淡说了一句：“他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我还得顺着他？”

　　唐梨还不知道他们俩正在冷战，依然托着一边脸道：“有个弟弟多好啊，独生子女真的很羡慕有年纪相近兄弟姐妹的人。我要求也不高，弟弟能像路星城那样就行。带出去就倍儿有面。”
　　周晴看了她一眼：“想让他当你弟弟？不是男朋友了？”

　　陆玙正要挖榴莲的手顿了一下。

　　唐梨还是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早就换目标了，比我小一岁的话，我去上大学了他还在高考，多闹心呢。”
　　周晴嗤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是挺长远。”

　　唐梨被她嘲讽了也不生气，又转过头来看陆玙：“陆玙同学你可小心哦，有一些文科班男生已经跃跃欲试要加你微信了。”
　　陆玙有些无奈：“可能就是说着玩的……”

　　唐梨非常认真道：“我跟你说，你们这些理科生可不要被那些每天甜言蜜语花言巧语甜言软语给骗了，文科男生最会装了。”
　　周晴弹了她脑壳一下：“谈过场恋爱就显着你了是吧。”

　　唐梨捂着脑袋作委屈状：“我这不是好心提醒嘛，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晴姐你一样坚不可摧。”
　　陆玙被这个形容逗笑了：“是见到她就觉得自惭形秽，所以没人敢追吧。”
　　唐梨嗯嗯点头：“是呢。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能配上晴姐的男的还没生出来。”

　　周晴抱臂靠在椅背上：“当着当事人的面聊她的八卦，合适吗？”
　　唐梨乖巧点头：“合适。”
　　陆玙觉得唐梨太有意思了。

　　开过玩笑之后，唐梨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好啦两位美女我要回家了，下次一起出来吃——还是吃点别的吧榴莲就算了。”
　　然后把手机推给陆玙：“陆玙同学愿不愿意加我的微信让我成为文科班的头彩呢？”

　　陆玙加了唐梨的微信之后，唐梨就跟他们告别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周晴边吃烤榴莲边道：“还是这么吵。”
　　分明是抱怨的话，语气倒未见得有多抱怨。

　　陆玙一边吃一边回她：“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周晴嗤笑一声：“可爱？你要是知道她有一次趁着父母出差，跟老师说她出门把腿摔断了要请假三天，转头就买了飞机票去上海看演唱会，还能说出可爱的话来吗？胆子大得不得了，也就是她爸妈宠。要是我女儿，我应该会想揍她一顿。”
　　陆玙笑着回答：“那就是大胆又勇敢。”

　　她其实是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小小的刺、小小地扎了一下，不痛，也不是那么强烈，但她知道是刺，大概是一种太过于惨烈的对比而凭空生出来的。可这刺又不是能宣之于口的，缘于她自己过往的敏感，显然无法强加在别人经历之上，还要求对方处处周到地照顾到她不知什么时候会上涌的情绪。
　　大概有一个不太幸福的童年的人，这样一根深埋的刺，也算是一生的绝症了吧。

　　她在十六岁的年纪，想到“一生”，想到“绝症”这样的字眼。大概也觉得伤春悲秋有点过度，不禁笑出了声。

　　吃完烤榴莲之后，陆玙和周晴告别，一个人走向公交车站。

　　刷完乘车码、找好座位之后，她打开手机随意看了一眼，微信的消息列表里，除了唐梨发的打招呼表情包之外，还有路星城的几条消息。
　　她先回了唐梨一个表情包，然后点开路星城的对话框。

　　【姐姐周放让我来问问晴姐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乖巧.jpg】
　　隔了几分钟之后又发了个“探头探脑”表情包。

　　他消息发得谨慎妥帖又理由充分。
　　只是不知道周放本人知不知道“他让路星城来帮他问陆玙”这件事。

　　陆玙回道：
　　【我不太清楚这个】
　　【他们姐弟是吵架了吗？】

　　她向来边界感很强，不太喜欢主动去问别人的事情，虽然看出来周晴明显是因为什么事情在生周放的气，也没去打听。
　　她们俩现在最多算是关系不错的同桌？应该没到互相分享家务事的地步。

　　路星城秒回：
　　【周放暑假的时候把晴姐最喜欢的一把琴弄坏了还不当回事 说要是她想要再给她弄一百把都行】
　　【那把琴是晴姐发小从国外寄回来的定制款世界上就这一把】
　　【晴姐生了快一个月的气了】
　　【不过他的确该】

　　陆玙手指轻点着屏幕，慢慢打字道：
　　【被弄坏喜欢的东西是挺气的】
　　【不过毕竟是姐弟，慢慢应该会和好的吧】
　　这句“毕竟是姐弟”，被她自己打出来，又明晃晃放在眼前，讽刺意味倒是拉满的。

　　路星城发了个“叹气”的表情，然后道：
　　【他让我帮忙调解我怎么调解呢】

　　陆玙没等多久，下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姐姐要不要考虑帮帮我也帮帮他？】
　　【为了他们的家庭和谐】
　　【拜托拜托.jpg】

　　陆玙笑了。
　　心想外人怎么帮呢？

　　但平日里人高马大的阳光少年此刻可以说是用一种在她看来算是“撒娇”的语气说话，她觉得很新鲜。
　　于是回到：【好，我试试】
　　路星城发了个“原地转圈”表情包。

　　陆玙收了手机，背靠着座椅缓缓下滑，目光很随意地停落在窗外某处。公交车缓缓朝家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