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鱼一舟

42、第 42 章

　　最后是大家聊到尽兴才收起东西回帐篷里洗漱睡觉。

　　已经是午夜了，但很多帐篷仍然亮着灯，大夜聊变成小夜聊。
　　陆玙这顶里面也不例外。

　　她没什么睡意，哪怕刚刚在进来前和路星城互道了晚安。

　　唐梨和关琳在天马行空地聊——可以想见为什么她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了，从烧烤聊到星星又聊到古诗词又聊到近现代文学又聊到乐坛又聊到上个月谁谁的新剧，陆玙为她们跳脱的思维而惊叹，因为她实在看不出一个接一个的话题彼此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话是一向不太多的，于是只是在旁边看她们时而互相驳斥、时而又因为意见一致而拥抱哭泣。

　　唐梨问她的意见：“小鱼，你觉得呢？”
　　陆玙无辜道：“我是理科生。”
　　唐梨：“所以？”
　　陆玙：“没文化不是我的错。”
　　想起班上确实不少数理成绩优越却仍然语文素养过人的同学，于是想了想又道：“好吧，那就是我的错吧。”

　　不少人的文学艺术启蒙其实都是从一些童年时无意中被勾起的兴趣开始的，比如唐梨学小提琴最开始是因为一部最喜欢动画片的配乐，而关琳对古典文学的热爱则最开始源自一部爆火电视剧的台词。
　　后来动画片不喜欢了，电视剧剧名都忘记了，拉琴和阅读的习惯却保留下来，成为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

　　陆玙觉得听她们讲这样的故事很奇妙，尽管她自己没有太多可以分享。
　　她记忆中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紧绷着的，绷于成绩，绷于妈妈的认可，绷于老师的期待和同学的目光，更不必说太多的课外活动其实都是金钱堆砌起来的，冯蔚然总会提醒她“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要节约”。
　　她后来才知道冯蔚然经济状况并不差，可能……只是想提醒她居安思危吧。

　　但这些种种因素导致了她以前一直觉得娱乐活动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她的每一滴天赋都应该用在最要紧的位置上，都必须能给她最大限度的回报。
　　比如永远的第一名，比如让那些背后议论她的人自动变成得不到所以编排的小丑，而不是用言语就可以伤害她的魔鬼。

　　当然现在早已不再觉得，但却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和空间可以肆无忌惮地浪费和娱乐。
　　唐梨和路星城所代表的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幸福、更加松弛自由的成长方式，她很羡慕，却也不为此而自怨自贬。

　　那是当时的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了，尽管不一定是最完美的，但她仍然为自己没有变得更加软弱而庆幸与骄傲。
　　很多人真的不明白，温柔和软弱根本是两回事。

　　唐梨又像之前在篝火旁边那样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打着哈欠问她：“小鱼，你从小课外都学什么啊？钢琴还是舞蹈？我觉得你还挺有芭蕾的气质的。”
　　陆玙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没有，我没学过什么。”

　　……虽然努力坦荡，但仍然免不了一丝窘迫。

　　“那你平时课外喜欢干什么呀？”
　　“预习？复习？做题？偶尔听歌或者看电影什么的。”

　　唐梨本来有点困的眼睛突然睁大：“真的假的？”
　　陆玙：“我的生活很无趣的。”
　　唐梨哀叹一声：“你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的气质很神秘，猜测你是不是小小年纪已经在写什么文艺评论之类的……”

　　陆玙失笑：“这个还真没有，我不怎么关注这些。”
　　唐梨啧啧道：“那你和秦湛真像双胞胎兄妹。”
　　陆玙：“……”

　　唐梨继续说道：“认识他这么久我就只见他笑过一次，并且在看到我在看他之后马上就不笑了，我真的服了。他对文艺这些也都没有兴趣，就差把花拳绣腿四个字写在脸上了，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无趣呢？”
　　曾经也说过花拳绣腿四个字的陆玙：“……”
　　有一点被骂到。

　　关琳在旁边插入话题：“我听说秦湛家境好像不太好，他爸爸好像生重病了来着，妈妈赚钱养家很辛苦，所以他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希望考上好大学然后赚钱。”
　　唐梨愤懑：“我是那种肤浅的人吗？我不在乎这个啊。”

　　陆玙默默想，可能他在乎。

　　后来，三个人都困了，各自爬进睡袋里酝酿睡意，陆玙透过帐篷的透明小窗口看到对面那顶里还亮着灯，在心里，又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我的太阳。

　　*
　　野营结束后，陆玙回到家，陆明江问她玩得怎么样，她说挺好的。
　　陆明江也就不多问下去了。他的大多数关心都是意思表达到位就行，“告诉你我关心”比“我关心的到底是什么”要更重要。

　　参与野营的人线上A掉了费用，然后当天晚上，新鲜出炉的成绩单就出现在了班级群里。

　　陆玙依旧发挥稳定，稳坐前十的宝座，陆明江看到成绩后在饭桌上夸她，程燕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在她看来，陆玙从小一直待在教育资源相对弱一点的地方，在学习这一项上却把从小就被父母轻松送进顶级小初的陆扬远远甩在后面，她也没少在教育上花钱花精力，但陆扬的学习总是不怎么样。
　　程燕娇惯陆扬是真，但也并非完全不在意他的成绩。

　　而她对陆玙的感情也就更复杂了。

　　说讨厌吧，其实也称不上，严格意义来说她是受害者，做错事的人是陆明江，但毕竟婚姻在她看来不是仅仅感情上的问题，两个人已经在事业、家庭等等方面建立太深的羁绊，她选择了原谅，就没法再去怪别人。何况陆玙不仅聪明而且努力，是她所欣赏的，之前又帮过陆扬，她也根本讨厌不起来。
　　但要说是喜欢，那也太牵强。

　　这些复杂的心思没落在陆玙眼里和心里。
　　自从想明白之后，她只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寄居者，陆明江要给的东西她不会拒绝，却绝对不会有太多期待。
　　她的未来一定是自己一手打造的，而不是假借谁之手，以谁的爱的名义。

　　*
　　七月十七号那天，陆玙一醒来就看到了夏琪发来的生日祝福，卡零点发的，又在快一点的时候加了一条控诉：【你睡了？你能不能稍微上点心啊姐姐？】
　　【无语】
　　【真的无语了】
　　【算了我也困了】
　　【记得明天收礼物】
　　【晚安小鱼】
　　【我以后会一直陪你过生日的】

　　陆玙一条一条看过去，尤其是看最后那句看了很久，然后回道：【谢谢你】
　　【我不是在客气 是真的觉得很感激】
　　【我也一样】

　　说起来其实有点幽默，陆玙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过生日这件事。

　　如果冯蔚然有空，可能会买块蛋糕回来，然后说一句“又要长大一岁了，要让我省点心”，如果很忙就忘记了。
　　也并没有很认真地送过她生日礼物。

　　她朋友很少，也从来不叫朋友一起去过生日，久而久之，当别人问到她生日是哪一天的时候，她会有一种莫名其妙不知缘由的羞耻感。

　　不过自从认识夏琪后，她会和她一起去买两人份的小蛋糕，唱跑调的生日快乐歌，还会送她尽管不贵重但非常用心准备的礼物和贺卡。
　　她觉得这很足够。

　　陆玙不是特别在意自己拥有的东西有多么多的人，在她看来，朋友多热闹当然是一件好事，或者至少不是一件坏事，但如果有夏琪这样的好朋友，一个就够了。

　　——截然不同却互相理解的至交。

　　陆明江当然是不会记得她生日的，遑论其他人，她现在也不在意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让她取一下快递。
　　拆开来一看，果然是夏琪送的礼物。

　　先是一张小兔子贺卡，兔子手里举着一个“17”的牌子，里面是夏琪写的祝福语。
　　和贺卡一起的，还有一本画册。

　　陆玙翻开来，很快意识到每一页上面的手绘都是她们在一起的某个画面，旁边配上了一些简单的心情和文字，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就像一本定制的生活漫画一样。
　　排版也很认真，看出她很用心地在做。
　　最后一页是“未完待续”。

　　还有一个陆玙一开始没看出是什么东西的饰品，问了夏琪才知道是捕梦器，希望她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来得轻轻松松。

　　*
　　另一边的路星城心情却不是特别好。

　　他身上的低气压已经明显到来打扫房子的家政阿姨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路星城对她笑一下说没事。
　　看向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天的对话框，嘴唇却是抿着的。

　　烦躁到玩游戏单排连跪、平时喜欢的音乐这时候一首都不想听，他关了电脑。
　　最后还是没忍住，打字给陆玙。

　　【姐姐，你生日都不邀请我的吗】
　　【哀怨.jpg】

　　本来还想加一句“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后来还是删了。
　　因为确实没有特别想做好朋友。
　　想做的不是好朋友。

　　陆玙收到消息后，连手边的橙汁都放下了。
　　路星城好像确实在某次闲聊的时候问过她生日是什么时候，但她没想过对方会记得这么清楚。
　　并不是没邀请他，是根本……没有打算邀请任何人。

　　最开始是打算回隔壁市和夏琪一起过的，但夏琪在外省参加一场比赛，回不来，于是这个计划也就搁浅了。
　　她没打算过生日。

　　但回复的时候，陆玙迟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打字：

　　【那我现在邀请你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
　　【你愿意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