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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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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玙?”
陆玙注意力被这声音拉回来:“嗯?”
他们正在艺体楼的教室里排练,陆玙想事情出神,被周晴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周晴先对其他人道:“先休息一会儿。”
然后迈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微微蹙着眉去摸她额头:“你这是又生病了?”
“……没有。”
“我就是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也不知道她在周晴心里是什么形象,难道是林妹妹吗?
路星城正在不远处调着吉他的音。
艺体楼的排练教室空间有限,他们两个班在彭臻和周放的合计下好不容易借到一间最大的以后,共用一间、分处两端。
路星城在心内劝自己不要关注不要去看,却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过去。
周晴正搭着陆玙的肩膀跟她说着什么,后者微微垂着眼睛听着,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晚上回去之后,路星城犹豫再三,最终还没把那句“最近心情不太好吗”发出去。
将心比心,如果一个他不喜欢并且已经委婉拒绝过的人过来每天关心他,他会感谢对方的善意,但难免会觉得烦。
而陆玙是个太礼貌的人,她甚至不会把厌烦表现出来。
他至少不要当一个烦人的人吧。
*
元旦晚会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举行。
第二天就是新年第一天,直接开始放元旦的三天假。
这场晚会的前半部分是较为循规蹈矩的集体表演节目,最多的当然是唱歌,也有诗朗诵。
后半部分的画风就要奔放明亮得多,形形色色的表演——舞蹈、独唱、乐器独奏,甚至还有相声和小品。一些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响起时,全场大合唱,还有不少人挥舞提前准备好的荧光棒,小礼堂的气氛非常热烈,称得上是人声鼎沸。
连不少老师都站起来和同学们一起唱,平时严肃的主任们这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得欢乐,由得他们去吧。
陆玙则在本班集体表演结束后就坐在了角落里。
人群喧闹、空气里满满是迎接新的一年的喜气,连灯光都照出祝福的颜色。
然而这些与她无关。
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前几天和陆明江的对话。
“小玙,爷爷奶奶毕竟上年纪了,而且从小到大也没读过什么书,你跟他们有什么可计较的?”
“当初爸爸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以为这么多年,你的生活真的只靠你妈妈一个人撑着?如果不是我……唉,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咱们现在好好过生活不可以吗?家里还有什么是你不满意的你可以提,才过来这点时间就要去住校,你让爸爸心里怎么想?”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有什么可计较的?谈论的不是你的母亲,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可计较的。
是吗?你付出过这么多吗?为什么我没看到呢?
我有什么可以不满意的。
血脉相连……太可笑了。
太多太多马上就要顺着说出来的反问和讽刺,连带着这么长时间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想一并倒出来,她想歇斯底里,想问你怎么能永远都冷静得这么残忍虚伪得这么理所应当。
可是下一秒又想,她自己何尝不是。
——冷静得残忍,虚伪得理所应当。
明明厌恶陆明江厌恶得要死,却每天都装出乖女儿的样子叫爸,搬到他家里来,借用着他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势力和资源。
所有情绪反复翻涌又反复被压下,冲动反复上浮又反复沉回去,以至于最后一切都转变成疲惫。她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陆明江叹口气。好像他是一个原本安宁平静生活被横空破坏的无辜者。
而陆玙的心里涌上一股诡异的、夹杂了一点点愧疚、和更多是为这份愧疚而羞耻的复杂感情。
陆玙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是一个扫兴的人。从小到大,没有例外。
小时候是总横空插进别人的家,近又不那么近,远却说不上远,让别人对她太过热情显得虚伪、太过疏远又好似不太合适。
在学校因为过于冷淡的性格不受欢迎,即便有人靠近,最后也总会因为陆玙对对方大部分的话题都毫无兴趣、回应不符合对方期待而一拍两散。
所以在被班上以一个在学校当小霸王出了名的男生为首的小团体欺负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伸出援手,最后是她自己去找老师、去报警、终于让冯蔚然意识到这件事情严重性之后,才得到解决。
高一陷在铺天盖地的关于赵泽耀的谣言里的时候,更没什么人相信她。
其实说穿了,没有几个人真的在意真相是什么,在意她是什么样的人,在意她某件事到底做的不够、还是刚好、还是过度。
归根结底,是她不够让别人满意。
可是这一切真的让人太疲惫了。
陆玙在一派欢声笑语里,自己走出了小礼堂。
小礼堂的暖气散去,被冷风包裹着,陆玙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和围巾。
她原本坐在观众席上,直接从最近的门出来,是二楼的露天阳台。
陆玙靠在栏杆上,听到远方隐隐约约的烟火声,思索了一下是直接走还是待一会儿再回去。
“在里面玩得不开心吗?”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陆玙回过头,路星城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连帽羽绒衣,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他的表演很靠前,也早就结束了,是一人吉他弹唱。陆玙本来以为他会唱《晴天》,最后唱的却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歌。
——当然还是好听的。并且弹琴唱歌的姿态慵懒随意,一张脸在聚光灯下那样好看,穿着白衬衫,凸显了本就足够挺拔干净的少年气,引起轰动简直是一种必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显得不是很投入的样子,结尾致谢也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俏皮话,也不像惯常一样的神采飞扬。
此刻,他却出现在这里。
陆玙笑了笑:“有点热,出来透透气。”
又问道:“你呢?怎么也出来了。”
当然是因为看到了你。
路星城没这么说。
最近累积的种种纠结和低落情绪好像需要一个出口,今晚无论是陆玙还是他自己,都显得这么心不在焉,他觉得很烦躁。而迷茫躲藏、几次三番地推理质疑再推翻,这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他问:“你想不想去看烟花?”
陆玙微微讶然:“看烟花?”
……
半个小时后,两人爬到了南山半山腰的宽阔平台上。
南山的阶梯不算陡,半山腰也不算是太高,但陆玙的体能……
所以要爬还是颇费了一点功夫。
路星城也不急,就慢慢走,看出陆玙明显吃力的时候,还会主动好心地说自己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
贴心得令人发指。
这让陆玙早就在周晴多次直接攻击面前已经失效的羞愧情绪再度浅浅浮了上来。
明年她一定会多锻炼一点。
真正到了宽台上,就看到了刚刚只闻其声的烟花全貌。
噼里啪啦、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骤然的、席卷天空的绽放,然后很快湮灭再无声息,却又会被下一幕完整取代。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路星城先打破了沉默:“最近是心情不太好吗。”
没有用那种浑不吝的语气叫姐姐,就像一个单纯的关心她的朋友一样问出口。
陆玙觉得心脏被轻轻敲了一下,她笑笑:“是不太好。家里的一些事情,乱七八糟的很烦。”
路星城从李清那里知道一点她家的事情,但毕竟外人不知全貌,更是不知道贸然发问是不是不礼貌,于是他只是说:“那你多做一点让你开心的事情。”
陆玙手搭着栏杆,看着远处,鼻尖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
“很少有事情让我觉得开心。”
她回过头来,对路星城笑:“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生活里能让你开心的事情应该很多吧。”
未等到路星城的回答,她又继续道:“丰富到装不下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还有一个问题其实是,被身边所有人爱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路星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道:“我妈从小就喜欢说我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做什么却都没长性。钢琴算是她一半威胁一半利诱才让我坚持下来的,打篮球看似有点天赋,其实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习上也没多认真。因为兴趣真的很快就会消失,我做不做之后只取决于我想不想。”
“如果不是为了中考加分,我很可能连编程也不会继续学下去。我经常不知道我真正能持续热爱的东西是什么。”
“所以我其实会很喜欢你这样的人……的做事风格,认真专一只做一件事。”
陆玙笑了。
他以为的“做事风格”,是她无可奈何的必而为之。
因为这是她仅有的可以自己把握的东西。
陆玙不想让话题往更沉重的地方走去。
她问道:“你很喜欢看烟花吗?”
路星城走过来,离她近了一点。
同样把两只手搭在了栏杆上,语气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里玩世不恭的散漫:“还好。”
“烟花是很漂亮。但只漂亮几秒钟,很快就消亡了,就像我对很多事情最开始的热情一样。我更喜欢家里养着的那种看着它一点一点从种子开始发芽开花的盆栽。”
——所以是缺什么才喜欢什么。
陆玙笑了:“那盆摔碎的花后来救活了吗?”
路星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发过朋友圈的那盆,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才重新轻叹了口气,用那种玩笑的语气说道:“救是救活了,但我真的很无奈。花盆是乐乐摔碎的,我奶奶非说是我长这么大了干坏事还要推到狗身上。真不知道我俩谁是她亲孙子。”
陆玙噗嗤笑了。
她的笑让路星城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点,他摊了摊手:“简直是狗界的白莲花。”
想起周晴对路星城“白莲花”的评价,陆玙笑得更欢快了。
这是犬肖主人吗?
路星城微微低了低头看她,声音放轻了很多:“高兴一点了?”
以往的人生中,陆玙向来不太擅长处理来自别人的善意。除了夏琪那种管你要不要、就是一股脑塞给你的热烈,和周晴那种管你要不要、反正我想给就给了的那种随意,真的不太擅长接收那种认真而正常的好意。
但是这是路星城。
所以她非常真诚地回答:“高兴很多。”
“谢谢你。”
见她轻盈而欢快地笑过之后,路星城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纠结和郁闷了。
喜不喜欢、接不接受、甚或是以后在不在一起,真的就那么重要?
此时此刻她高兴,他就也会轻松自在一点。
每时每刻她都高兴,他也就会高兴。
于是他借着又一朵夜空里的烟花怦然炸裂的时间,对她说:“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陆玙把目光从刚刚突然被吸引去视线的烟花上转回到他身上。
“当然可以。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厌恶见到我。”
陆玙愣了一下,然后站直了一点:“当然不会。”
“为什么会这么问?”
路星城其实有一瞬间很想直接问,问你不是已经通过周晴和周放拒绝我了吗?虽然我甚至连正式的表白都没说过,又为什么现在反过来问我?你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维持所谓纯洁姐弟情吗?
——可是今天晚上实在是太美好了,他不舍得让好得有点不真实的当下变得尴尬和诡异。
于是他笑了笑,说道:“只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