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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贪暖贪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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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常端详自己,对于这样一张面孔实在是骄傲不起来。
这倒不是说这是丑陋或是畸形的,而是他的眼睛是碧色,发色近紫,浓眉大眼,身量小小年纪就已超过同龄人,整体来说这是“相貌奇伟,骨体不凡”,为什么会感到一丝微不可查的厌恶,大概出自这双眼吧,好像总要把别人看穿似的,给人一种压力。
他不爱等人,不喜欢和没有必要的人打交道,于是整个学堂孤高第一人非他莫属。说来奇怪,在搬到丹阳好几月以来,内心的沉郁自内而外长满了身体,他本质上的孤僻成了如今让吴夫人头痛的问题。
孙权今日裹了一件厚厚的外衣,庭院里的雪长势不高,走进室内却是一地霜寒。
吴夫人的寝居端的是冷清文静,楠木桌上白瓷瓶,寒梅孤影倚窗观廷雪。天上天下都有纷飞的雪花,由点及面,落得个清净。
“ 仲谋,你最近总是形单影只”
他眉眼低垂,却在仔细观察自己的母亲。她的面色如常,相比之前已是红润了不少,一双浅色瞳孔,上下唇瓣微张,她的鼻梁挺,看起来有些傲人,笑起来自是豪气,但是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无端让人生出不安。
孙权不动作,等待着母亲的下一句话。
吴夫人身形纤弱,走起路来宛如柳絮拂过风中,缓缓地为他抚平身上的褶皱。孙权紧皱的眉头松开,好似放下了那些巨大成见,他年纪尚小,对于他人的关注特别是家人的是格外需要,但是常言道“慈母多败儿”
“你瞧瞧,你的衣服”
吴夫人已经半弯下身来,和孙权齐了个平。
室内静静的,只有风中呼啸声。
她终于什么也没说,这本是无关紧要的。
雪已经停了,他睡不着,点了灯。刺刺的,这种火烛噼里啪啦在深夜,让人指尖发热脑袋愈冷,他拿起笔,墨在水中流淌延伸尾端赤红,山回路转,他的字初现雏形,有些楷书影子。
三两行的线勾肩搭背,他最受不了孤独。笔在桌上放出的清脆响声,在夜中宛若冰落屋檐,灯罩将火光盖灭,黑暗中淡蓝的光点闪烁,不久暗淡。
手指本来是粗粗的,长大了就不免修长些,可是这样子也摸不到天啊。孙权很快睡去了,在桌面上嗅到美梦。
外头的雪化了个大概,太阳弯弯当空照,学堂的事太少,一天总是寂寞。
河边浅草,河里游鱼,暖冬生困意。
他倒是有些贪恋这来之不易的个人空间,没有人在意你,没有人会用目光上下打量你,只是躺在草坪上就感到浑身酥麻,他闭了眼。
该想些什么,该怎么想?
孙权脸上痒痒的,似乎是发丝轻轻捎过来,搞得像小虫在瘙痒,说不出来,柔韧的嫩枝出芽,只是再长,再长高些吧,他双手羸弱的很,不能帮上很大的忙。他想兄长,那个一身劲装眉眼英俊,肤色如玉,总爱开怀大笑爽朗大方的兄长,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他话很多,总把别人惹得笑,他话很少,苦痛从不多说。
心被鸟儿啄了一下,兄长在战场上该是什么样,他想的是一少年红衣盛血,是勇猛精进,鲜衣怒马的他,记得孙策的手比他长比他粗壮,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把战争想的简单。他也无心顾及上一秒无边际的漫游不切实际,乌色压云交织着落雨,啪嗒啪嗒,他满身狼狈地站于屋廊下,天气闷闷的,明明是冬天啊,寒凉的风吹过贴着皮肤的湿衣服,发散乱,有些紧紧贴在了他的皮肤上,很久之前又不久前,他和同窗深入密林,湿哒哒的,空气流动着烦闷不安,早在仲夏埋下的心悸,到了冬天,长势过猛,突破了心的边际,把他的天真撑破了,他所学所知的一切慢慢放大,让他不想面对,却把心开了个口,有东西钻出来,贴着他的耳朵叫嚣着,他的野心被遇见。
要让他们仰视,本该如此。
他承认自己是自傲的人,一直如此。
将一切冗长的贯穿了他生命始末的东西整理清楚,他将湿透的外衣脱下,任由冷风将他吃个干净,寒冷是应该的,这才是现实。他的眼眶红了,人却是淡定,泪水一条条地爬出来,他把它们倾斜得干净,等雨停了,和半轮月一起回家。
兄长来信了,字迹飞扬,不似孙权的小巧而细致,他的话简明地传递喜讯:
从江都拜访名士张纮后,得到了支持,父亲的旧部必是握于手中不受他人沾染,为此总要受些牺牲。
母亲不必挂念,袁公路此人出自四世三公之家,兵力雄厚,屈居此人之下,不枉我才。
仲谋近日学业如何?盼早日来信。
孙权在母亲与舅舅吴景看完后,才将它放置手中,看了个来回。他碧色的瞳孔不由得一暗,实话来说,袁术此人,早在父亲为其赴汤蹈火之时就两面三刀,心胸狭窄,鼠目寸光,不值为他驱使,而今之计不过妥协。他将信纸揉得发皱,一如母亲晕不开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