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怅卧新春白袷衣 白门寥落意多违 ...
-
“同书!”温同乐哭喊着拉住弟弟,“你不要去!”
温同书眼泪“啪嗒啪嗒”掉,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能眼睁睁看姐姐被他欺负,我去找师兄,找师父,我要给姐姐讨回公道!”
“没有用的!姐姐不告诉你,不是害怕事情闹大,而是不想断送了你的前程啊!”温同乐抱住瘦小的弟弟,“姐姐知道府尹一家待你都很好,但说到底,文兆荣和他们才是一类人,他们不会为了你的姐姐去和文府翻脸的,更何况,文氏在龙山根深叶茂,府尹未必能把他们怎么样。你这一去,若是……若是……姐姐怕,他们最后会舍弃你……”
温同书在姐姐怀里嚎啕大哭:“可是、可是他对姐姐……他怎么能这样?他为什么不来杀了我?!”
“同书,别这样,你要答应姐姐,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去好好读书,作文章……”
“不!姐姐,”温同书抓住姐姐的手,果断道,“如果要这样来换取我的前程,那我宁可不要!文兆荣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哪怕……哪怕……”
哪怕我会就此离开师父和师兄。
“同书,你不要冲动。”
温同书挣开姐姐,跌跌撞撞地找了笔和纸,埋头奋笔疾书。
司空靖前一晚就听秋雁回来说温同书家里可能出了事,但再去问李良,李良却什么都没说。不料第二日传来消息,说温同书在衙门击鼓鸣冤,似乎还牵涉龙山府的权贵!
司空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当即前去寻找小弟子。其时温同书已诉完冤情,正等着衙门传唤文兆荣,衙门中人不愿得罪文府,一直搪塞温同书,劝他先回去。温同书怎么也不肯,直到看见司空澹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怎么又和文家那孩子扯上了关系?”司空澹将小孩带回了府里。
文家那孩子,温同书听见这几个字就咬牙切齿,没有回答。
司空澹还算心平气和,耐着性子道:“告诉师父,师父帮你。”
“我告诉师父,师父就会帮我吗?”
“师父自然是要帮你的。”
“哪怕会得罪文兆荣?”
司空澹根本想不到他们几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恩怨,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被章丞相拘着写文章打板子,连闯祸的机会都没有,还以为孩子之间只是有些龃龉摩擦,笑道:“没有这么严重,你别多想了。”
“我没有多想!”温同书大喊一声,正值司空靖从外头进来听见,忙喝止他:“温同书!你怎么说话?!”
温同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红着眼睛喊道:“我没有礼数!我要去报官!”
“你胡言乱语什么?!”司空靖怒喝。他见惯了小孩战战兢兢的模样,却是头一回看见他的愤怒,心底有些不安,怕是今日按不住这孩子了。
司空澹抬手一按,让司空靖先坐,而后缓缓道:“同书,你说你要报官,我便是龙山府最大的官,你有何冤情,自可告诉我。”
温同书眼中蓄满眼泪,被那通红眼眶衬着,如同血泪一般:“我报了官,可会有天理公道?”
司空澹一震,这回莫不是真出大事了?
温同书还在继续:“我报了官,可会有官府明察秋毫?可会有依律判决?”
一字一句,锥心泣血,就连司空靖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父亲。
“同书,你先告诉师父,师父会替你作主的。”
温同书眼睛一眨,两行清泪“扑簌”而落:“启禀大人,小人状告文府公子文兆荣,他奸污了我姐姐。”
满室寂静。
司空靖不由自主朝温同书伸出了手,可还未碰到他,便又火烧似的,立刻缩了回去。
司空澹更是无言,原本以为只是小孩之间的打闹,可竟然,竟然是奸污。
一边是他弟子的亲姐姐,一边是与他有旧交的权贵,他实难一时之间决断。
这样不寻常的沉默,已经让温同书心里有了答案,可他还是自虐一般追问道:“大人可愿为小人作主?”
司空澹从未觉得面对自己的小弟子会如此无力,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恳求:“同书……”
温同书却是笑了,笑得释怀,也笑得凄然。他站起身,退后几步,随后端端正正跪下:“同书今日拜别大人和郎君,愿大人与郎君……仕途坦荡,岁岁安康。”说着,垂下头,恭恭敬敬地叩首,一下又一下,奏出无言的诀别书。
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比感情更牢固的东西。
是权势,是利益,是门阀。
司空澹呆滞地站起来,似要将人扶起,可温同书却快他一步,已经规规矩矩起身来,随后决然转身离去!
“同书!”司空靖大喊一声,却没有换得师弟半分停顿。他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追,司空澹却道:“靖儿,别追了。”
司空靖回头:“我不追他,我要去找文兆荣。”
时近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司空靖是在挂满红灯笼的文府前厅见到文兆荣的。文兆荣一如既往,仍是那一脸拜高踩低的笑:“今日是什么风把靖兄吹来了?愚弟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司空靖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把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我没空与你闲谈,我今日来,是要问你,同书家中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文兆荣一点不避讳旁人,哈哈笑起来:“靖兄说什么呢?那温公子不是你的师弟,你们司空府的宝贝吗?怎么他们家里的事,问到我这里来了?”
“文兆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司空靖没有性子跟他绕,“我只问你,你有没有做过?”
看司空靖的神情,大约是知道了,不过文兆荣也不害怕,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温同书,他们文氏与司空氏才是不可分割的,多年相识的情谊,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到了紧要关头,真正被舍弃的,只有他那个穷小子而已。
“靖兄,我不怕和你说,温家孤儿寡母,他那姐姐却颇有几分姿色,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的,不是这个公子,就是那个老爷,你如此上心,莫非是也对那姑娘……”
“文兆荣!她是清白的!”
“她真是清白的,你今日就不会上我文府的门!”文兆荣嘴角一勾,仿佛胜券在握,“你来问我的话,说到底没有什么用。我做过又如何?没做过又如何?你爹难不成要派人上门拿我?判我问斩还是流刑?难道你爹这么傻,会为了一个认识几天的小孩子得罪文氏?我知道你们司空氏,几代的朝官,你爹是丞相门生,天子伴读,你娘是国公之女,可是丞相、天子仰仗的又是谁?没有那乌泱泱的朝臣,你爹这个天才状元、时文第一人又是谁来捧?”
文兆荣一席话,说得司空靖哑口无言。这些年朝局越发混乱,天子日渐被架空,党争盛起,就连丞相也压不住,不得不参与其中,他爹更是受此牵连,被丢到这狗屁的龙山府来,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再把水搅浑,怕是谁也落不着好。
文兆荣知道自己已经赢了,笑道:“听闻靖兄最是孝顺,还望靖兄时刻记得,令尊是如何流落到龙山。”
这个年过得不是滋味,司空靖看着西院里高高挂着的灯笼,心想,这龙山府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连过年也没点声音。
“载形,今日厨房做了赤豆汤圆不曾?”
载形知道这些日子的事,战战兢兢回答:“做、做了,还遣人送了些到小郎君那里。”
司空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眼前浮现温同书吃汤圆时两颊鼓鼓的可爱模样,问:“他高不高兴?”
“他……”载行愁眉苦脸道,“小郎君都给退回来了。”
司空靖似乎不意外,可是眉眼间还是染上了少许失望神色,叹息一声,再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