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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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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似乎触不到地面。
姜砚田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一场绮丽的梦,梦里有六月的阳光和接天的碧绿荷叶,有喧闹的城市和拥挤的人群,有游剑心落在他眉间的吻,还有宽大的手掌在他身后落下时让他又疼又喜欢的感觉,还有和游剑心融为一体时灭顶的快感。
他几乎忘记了,这是一列没有终点站的车,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下过雨后的草地,有一股泥土翻起的味道,热气从地面蒸上来,也没比下雨前凉快多少。今天游剑心出成绩了,不出姜砚田所料,分数非常漂亮,基本国内名校都能挑。他祝福完了以后,巨大的失落把他从梦中摇醒了。
他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的。
他和游剑心的欢愉那么短,短得只有一个夏天,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们约在姜砚田的大学校园里的一个湖边见面。这个湖在姜砚田毕业那年游剑心还读高一的时候他们来过一次,那时候他们只是单纯的主和被,尽管彼此心中都有很多没有出口的情愫,但是也莫名其妙地确认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
仅剩的几朵荷花都萎了,被这一场雨打得抬不起头来。游剑心欢欢喜喜地找到他,却不好在这种地方抱他,只是站在一旁:“怎么跑这里来了?今天你要给我庆祝的,老师!”
“当然要庆祝。”姜砚田扯出一个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李商隐的诗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将来,有的是听雨声的时候。
“你怎么不高兴?”游剑心看出来了,太明显了。
姜砚田勉强笑着,嘴硬:“没有不高兴,走吧,想吃什么?”
他不想说,游剑心不能强迫他,否则也只会得到虚假敷衍的答案。只是游剑心不能不受影响,情绪立刻低落了些。
港式餐厅。他们最近在尝试各种不同的口味和餐厅,然后一一比较,哪个好吃,哪个性价比高,哪个服务态度好,随便挑点东西都是话题。但是今天这两个人的心都不在餐点上。
姜砚田忍不住,还是问了:“剑心,你什么时候填志愿?”
“过段时间吧。”游剑心一抬头,望着姜砚田似是浮水的眸子,心有灵犀一般反问,“你是不是在担心这个?”
“没有啊,”姜砚田立刻避开了他的视线,遮掩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成绩这么好。”
“我给你当学弟好不好?”
姜砚田神情立刻变了。他想的不是这样他们就能继续呆在一个城市里,而是游剑心会大大浪费自己的分数优势。他那个大学虽然在省内有一定的声望,找工作不成问题,但是在全国排名是很靠后的。只是姜砚田当年学习并不好,勉勉强强才上了这个大学,连专业也没得挑。
“你放着好的学校不去,留在这里?”
游剑心耸耸肩,放松又自信:“可是这个学校的土木专业很强,排名很靠前,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姜砚田突然提高了音量,吸引了餐厅里一些目光,察觉后又立刻控制住了,“你不知道如果你将来想读研读博,这里只会限制你;你不知道如果你想到大城市工作,这个学校根本给不了你想要的机会;你不知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知道呢?”游剑心直接打断了他,“你为什么觉得我要读研读博?你为什么觉得我要去大城市工作?你为什么预设我要离开?”
“因为你有离开的条件和机会!”姜砚田眼眶都红了,“难道你真的会心甘情愿留在这样一个落后的地方?以后你会后悔!”
“我不会!姜砚田你给我闭嘴!你欠揍了!”
虽然是在情绪上,也知道游剑心不可能在外面对他怎么样,但姜砚田还是被他这句话吓得一震,随后再没有话。
这是一次单纯的惩罚。姜砚田面对墙壁,弯腰,双手撑墙,皮肤上还留着几团不甚明显的痕迹,是前几天留下的。
游剑心挑了一根粗藤条,道:“姜砚田,不要干涉我,听到没有?”
姜砚田以沉默代替回答。
“啪!”藤条横着落在臀尖上,迅速现出一道细细的红痕来。这藤条虽然不如细藤条那样有韧性,但是尖锐的痛感并未减少,姜砚田一声闷哼卡在喉咙里,忍得难受。
游剑心见他并不像要服软的样子,更加生气了些,扬起藤条继续往臀上砸。
姜砚田低头看着地面。今天他们没有去开房,只是在游剑心的房间里。他对这个房间很熟悉了,只是此刻以这样的姿势和角度盯着木地板的花纹,仍然觉出一些陌生来。藤条的狠戾像雨点一般纷纷砸落,他眉心皱成一团,咬牙忍耐着。
别的事情都可以松口,但是事关剑心的未来,他绝不能轻易随剑心去。
臀上很快布满了红棱,看着像是快要出血了。游剑心看他如此疼痛也不愿低头,心疼又丧气,把藤条一丢:“滚吧!”
姜砚田闭上眼,眼泪直直砸在地板上,四分五裂。随后,他听见“砰”的巨响,是游剑心出去了。
屁股很疼,但没有心里疼。姜砚田蹲下来,靠着床蜷成一团。其实他们可以高高兴兴过完这个暑假的,即使最后仍然会分开,即使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但是至少他们有过一段燃烧青春与爱意的日子,当某天回首往事,也会庆幸而不是遗憾。
但是他没有控制住,分明是剑心该高兴的时候,他全然地破坏了这段好时光。
眼泪决堤而出,姜砚田小声啜泣着,连哭都不敢大声。
不是他想要破坏的,他只是害怕,他们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他凭借着老师的身份,偷了三年的甜蜜。
他本不该,不该对一个学生动心。
姜砚田胸口发闷,思维混乱,只觉得要晕过去,可是他还能清醒地哭泣,根本逃离不了这绝望的冰冷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游剑心轻手轻脚地进来,看见姜砚田这副模样,心就跟玻璃似的,“哐啷”一声全碎了。他走到姜砚田身边,跪在地上,把人抱进怀里:“对不起,砚田,对不起……”
姜砚田一触到他的温度,觉得一切都有了着落,立刻放声大哭起来,根本顾不得这是在游剑心家里。
“对不起,对不起。”游剑心似乎只会这一句话了,一边道歉一边亲吻姜砚田的头发,听他的哭声撕开沉闷的空气。
“这是,这是一场梦,对吗?”姜砚田边哭边问。
游剑心紧紧抱着他:“不是的,不是梦,我爱你,你爱我,这就是现实。”
可是,姜砚田宁愿这只是一场梦。
游剑心的父母对于儿子和家教老师的事全然不知。儿子成绩出来以后,先是在亲戚朋友圈子中应酬了一圈,然后给姜砚田发消息,说是请老师来家里吃饭,表示感谢。
姜砚田收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无形的道德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和自己的学生做了什么?
可是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呢?他们不过是爱一个人,愿意为了这点爱飞蛾扑火般地点燃自己的生命,哪怕最后灰飞烟灭。
无人有权评判他们。
当然这些话都只存在于姜砚田的脑海。去游剑心家里赴宴那日,他换上了正式些的衣服,还带了鲜花和果篮,既是庆祝游剑心取得好成绩,也是对他们一家的邀请表示谢意。
游剑心的妈妈保养得当,看上去仿佛没到四十。她笑着接过姜砚田手里的东西,连连道:“老师真是太客气了,是我们要感谢你,你把剑心教得那么好,他的成绩有老师一份功劳。”
这是个知书识礼的家庭,游剑心真的成长得很好。只是在听到那句“你把剑心教得那么好”时,姜砚田愣神了瞬间。
他到底教了游剑心什么?
四个人的饭桌,准备了八个菜,另外还有甜点和水果。姜砚田颇觉浪费,却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吃饭。
游剑心的父亲面相和蔼,沉默寡言,游妈妈却能说,从游剑心小时候说到现在,最后又道:“我们给剑心挑了几个学校,老师帮我们参谋一下。”
“妈!”游剑心制止她,“吃个饭,怎么什么都说啊?”
“你填志愿吗?让老师帮你看看,老师有经验的。”游妈妈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又笑着去和姜砚田说她选的学校和专业。姜砚田听得专心,时不时点头表示认可。
“我要上N大。”游剑心突然来了一句。
饭桌上几个人齐齐望向他,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游妈妈。她有些恼怒:“N大有什么好的?排名那么靠后,要想上N大还用这么努力考?”
姜砚田看看游剑心,点头应和游妈妈:“我也觉得剑心去大城市的学校会好一点,眼界开阔些。”
“听到没有?这可是老师说的!”游妈妈用老师来压儿子,却没注意到姜砚田立刻低下了头。
饭后,游剑心借着要跟老师讨论填志愿的事把姜砚田带进了自己房间,门一关,脸立即板了起来:“姜砚田,我那天没打疼你是吗?”
姜砚田不愿意闹得不开心,道:“剑心,你听我说,你不要生气,我们可以好好地过完这两个月,然后……”
“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对不对?你就那么想和我分开?”
姜砚田眼里蓄满了泪水:“剑心,你是我的学生啊,我希望自己的学生去更好的学校,去看一看这个广阔的世界,有什么不对?”
“可我也是你的男朋友!”
“我希望我爱的人有更好的前程有什么错?!”姜砚田的眼泪“唰”地淌下来,“你才十八岁啊剑心!你不要说一生。”
“可是我觉得,前程他妈的没有你重要。”游剑心罕见地红了眼眶。
“我不值得,剑心,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长相普通,学习一般,收入不高,没有背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了,不值得你搭上一辈子。”
“可是你说过,人生中重要的不是那些,是爱,是生命中愉悦的时刻,是我们生而为人所拥有的自由意志。”游剑心看着他,认真道,“对我来说,那就是你啊!”
“就算你意志坚定也没有办法,”姜砚田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爸妈呢?他们会答应让你留下吗?就算你留下了,他们会答应我们在一起吗?我是你的老师,我们都是男人,我们……”
“我们怎样?我们刚开始你就退缩。我们一个想着往前走一个却在向后退!”
不是的,姜砚田痛苦地想,不是刚开始就退缩,是还没开始的时候就退缩了。
“剑心!”门外响起游妈妈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大声?你跟老师怎么了?”
游剑心狠狠瞪了姜砚田一眼,没有一点心疼他的意思,大声回答:“没怎么,在玩,太激动了。”
“哦,你注意点,跟老师要讲礼貌。”
“知道了!”
过了一会,外头没声音了,姜砚田却控制不住流下了泪水,咸腥咸腥的,从眼角一直落到嘴角:“你听到了吗?我是你的老师啊!”
“你不是了,我现在就要告诉他们!”游剑心拔腿要走,却被姜砚田死死扯住了:“剑心,你别这样,不要在这种时候!”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姜砚田从身后抱着他,就像过去他抱自己那样:“我不要什么,我要你爱我,打我,和我做,然后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我要你有不被任何人牵绊的人生。”
游剑心低头抓住他的手:“可是我的人生里应该要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