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29、倾诉

　　司机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略带惊讶的目光瞥向门口等待的人。
　　车没开到门口时，远远望去，司机以为自己要见到老板养在旁边的小情人了。
　　等近了瞧，发现身形是个男的，八卦的雷达就自动关闭。又见那人转过身看清脸时，八卦的雷达又自发亮起。
　　这不是宋忱吗！
　　还拎着几袋菜，说话的语气还很熟络。虽然知道老板和他一起演过戏，但这三年里他都没见过宋忱，就以为两人只是普通合作的关系，甚至还相信过网上说的两人不和的话。
　　司机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说这些年老板没有对象，是因为他根本就猜错了赛道！
　　他面上平静无波，内心抓心挠肝，真可惜职业素养不允许他留下来看戏。
　　“今天我给你做饭吧。”宋忱说，不是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周奕眉梢一挑，“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就是想和你道个谢，谢谢你昨天帮我收拾屋子，感觉光口头说说很没有诚意，所以我想给你做顿饭，就做一些简单的菜，我跟着视频学了好久……”
　　说了许多，却只字未提昨日的不愉快。
　　“进来吧。”周奕拿过他手里的袋子。
　　宋忱眼神一亮,本以为周奕会一脸不耐地拒绝他好多次，软磨硬泡的话他都准备了好多，没想到这样就同意了。
　　宋忱在厨房捣鼓了一阵，动静不小，厨房危在旦夕，不过周奕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
　　上次就见识到宋忱这几年在厨艺上的“进步”了。
　　就是不明白宋忱为什么会热衷于用他自己做的饭来道谢？确定不是在找小白老鼠吗？
　　随着“咣当”一声，厨房里传来嘶的抽气声。
　　“怎么了？”周奕快步走到厨房。
　　宋忱忙把火熄了，看了眼手腕疼痛处，虽然很痛，但看没什么异常，就抬头说，“没事没事。”
　　周奕注意到宋忱的表情，伸手握起他的右手，果然在小臂中间的左侧有个红印。
　　“诶？刚还什么都没有。”周奕立刻拉着宋忱的手去冲水，冷水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宋忱打了个激灵。
　　现在已经快九月底了，气温降了许多，冷水冲在手上很凉，但不怎么痛了。
　　宋忱想抽回手，表示已经不痛了，但被周奕用力握紧，“多冲会，这个不处理好要留疤的，很难去掉，不是不痛就没事了，这里还是容易被看到的地方。”
　　“这么可怕啊，幸好没溅到脸，不然我就要失业了。”宋忱有些惊讶。
　　看他意识到烫伤的重要性，周奕便松开手，这才有空瞥了眼凌乱不堪的灶台，尤其把锅里五彩缤纷的东西在眼睛里消化了下。
　　宋忱这是来谢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你可真厉害，我要不是仔细看了眼，还以为你把垃圾桶倒进来了。”
　　宋忱冲周奕笑,“我这不是还没做好吗，炒着炒着我就被油溅到了。”
　　周奕看着锅里焦的焦、糊的糊，难以辨认出它们原来的模样，“它们熟的不能再熟了。”
　　宋忱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周奕身上，周奕注意到，疑惑地看他，“你看什么？”
　　“你穿西装真的好帅啊。”宋忱直白地盯着他。
　　“……”
　　周奕面上波澜不惊，微微转过头，把视线移到锅碗瓢盆上，反正不看宋忱。
　　冲了足足十分钟，宋忱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但以防万一，周奕还是给他涂好药膏才放心地回厨房收拾，又把眼巴巴跟过来的宋忱推了回去。
　　宋忱坚持，“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确实还可以抢救，指他的厨房。
　　等周奕把厨房收拾好，重新开始做菜，宋忱带来的剩下的菜可以再做一道，幸好上次囤的菜够多，冰箱里余下材料也够做三菜一汤了。
　　“我的厨艺是没救了。”吃饭的时候，宋忱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厨艺。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周奕说。
　　宋忱被打击得抬不起头，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其实小时候我有尝试做过次面，面没坨，我妈说还挺好吃的，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还挺有天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做饭越来越难吃。”周奕迟疑了会，装作随意的提起：“说起来你最近不是有空吗，有回去看看忱阿姨吗？”
　　宋忱手里的筷子一顿，摇摇头。
　　“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看到周奕望过来，宋忱笑笑，“念姐有的时候会替我回去看她，她已经退休了，我担心她会无聊，就把钱通过念姐给她，后来听说她开了家花店，营业时间全凭自己心情，呆腻了就和朋友出去旅游玩，生活过得可惬意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放下，才会意识到我不是他。”
　　周奕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宋忱，只能温柔地注视他，示意宋忱可以向他倾诉。
　　宋忱深吸口气，慢慢开口。
　　“我知道她不爱我，但我还是爱她的，我很感谢她没有抛弃我，努力把我养大，我知道她有多不容易。每次我看到她看我的时候眼里隐隐露出的那种恨和悲伤，我总担心她会后悔，会突然不要我，但幸好她没有。”
　　“可孩子总是会希望得到妈妈的喜欢，我害怕再在她眼里看到那种恨，我不敢去看她。”
　　他是笑着说的，可视线却逐渐模糊，宋忱强忍住泪，垂下头，不敢再抬起。
　　很小的时候他还会跟妈妈撒娇，会期待着妈妈会像别的孩子的妈妈一样摸摸他的头，后来他就不再抱期望了。
　　舀汤的手没控制好力道，汤汁溅到了宋忱手上。
　　周奕抽出张纸巾，捏住他的手细细擦拭，本来有些慌乱的宋忱被周奕身上的平静感染了。
　　“我去看过她。”周奕神情温和。
　　“我去的时候你妈妈和我聊了很多你的事。我不知道你的经纪人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新家的布置，你小时候的东西都被保存得很好，你房间虽然格局变了，但里面的东西都还和以前一样，书、玩具、画全都在，被子上都是晒过的味道。”
　　周奕抬眸，“也许她也在等你回去。”
　　静默中，宋忱的头越垂越低，隐隐可以听到对面人极力忍耐的抽泣声，他的手还被捏在周奕手里，周奕适时地松开。
　　“我真的不是他。”宋忱哽咽地小声说。
　　周奕沉默着，思绪飘远，他知道宋忱嘴里的“他”是谁。
　　“你为什么要说谎啊？”
　　还只有7岁的他，问着同样只有7岁的小宋忱。
　　宋忱那个时候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但语调格外冷静，“别人家的妈妈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就像你妈妈一样，但我妈妈不爱我。所以，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周奕没明白。
　　也不明白是怎样的心理建设，才能让一个小孩子说出这话来都不带一点悲伤。
　　宋忱认真地和他讲道理，“如果有爱，就不会害怕给他添麻烦，不会担心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让他不开心，因为我知道他爱我，他不会因为我犯错就真的丢下我。但如果我是个让人觉得麻烦的孩子，我妈妈可能就会不要我了。”
　　“虽然我觉得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妈妈，不会这么做，但因为没有爱，所以我没有底气。”
　　周奕不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妈妈不爱你呢？”
　　“因为她看我的眼神里，有恨。”
　　宋忱平静的语调里终于起了丝波澜。
　　周奕更不明白了，“妈妈怎么会恨自己的孩子？”
　　“因为我长得太像我爸爸了，我爸爸不是好人，伤害了我妈妈，妈妈看到我就会想起他，就会伤心，”宋忱垂眸，“可我就长这样，我没办法让妈妈不伤心。”
　　周奕抿着嘴，他能感觉到宋忱的难过，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但说谎不是好事情，你以后别再说谎了哦，这次就算了。”周奕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板一眼地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谎呀？”
　　小周奕支支吾吾了会，还是实话实说，“我毕竟不是忱阿姨的孩子，如果她知道是你打碎的，阿姨可能会罚你，但是是我的话，阿姨就不能罚我，最多只能告诉我爸妈，而我爸妈也不会因为我打碎个瓶子就罚我，最多说我两句，所以这样看，说是我打碎的承担的风险更小。”
　　宋忱有点被他绕晕了，但大体意思明白，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为了帮我，才说谎？”
　　“嗯。”
　　“可你不是最讨厌说谎了吗？”
　　“嗯。”
　　“那我以后要是还遇到刚才的情况，不说谎就会挨罚、受伤，那怎么办呢？我也不能说谎吗？”
　　小周奕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尽量避免……若实在躲不过，那就……”他紧抿着唇，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那……不是什么天大的坏事，我就帮你说。”
　　经过好一番坎坷最后一句话才憋出来，脸上表情跟要英勇就义似的，宋忱噗地一声笑出来，“好，那我尽量不说谎。”
　　“嗯嗯嗯。”
　　可后来的宋忱还是说谎了。
　　饭后，也许是出于让锅碗瓢盆白遭了一番罪的愧疚心理，宋忱坚持要洗碗。
　　“你去忙吧，我会用洗碗机，挺好上手的。”“行。”周奕没再管他，手机从刚才起就嗡嗡震个不停，他捞过手机坐到沙发上，专心处理囤积的工作消息。
　　翻看着电脑里的商业计划书，周奕忽然感觉旁边凹陷下一块。
　　但旁边人坐下后久久没动静，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宋忱窝在沙发里在认真地……玩游戏。
　　周奕瞧了会，人没反应，喊了声，还没反应。仔细看去，才注意到他发丝间的蓝牙耳机。
　　宋忱的头发已经长这么长了。
　　周奕直接伸手把他的耳机摘下，宋忱一惊，游戏声也外放了出来。
　　“嗯……我要死了！”宋忱迅速低头，双手握住手机，全神贯注地操作着。
　　周奕把耳机给他塞回去，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
　　没过一会，宋忱就把手机放到腿上，周奕侧眸瞥了眼暗了的屏幕。
　　嗯，是死了。
　　屏幕重新亮起，宋忱继续操作游戏里的角色。
　　看久了口渴，周奕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手往桌上伸去够杯子，冷不丁碰到了个热乎的、柔软的东西。
　　宋忱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周奕。
　　周奕：“？”
　　什么时候靠这么近的？
　　宋忱只抽空看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都挪回屏幕上，他的手肘支在双腿上，弓着背，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动。
　　大概是沉迷在游戏里，为了方便操作改的坐姿吧，周奕想。
　　蓬松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晚霞绚烂，日暮西沉，宋忱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周奕忽然有种闲适安逸的感觉。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变故，这应该是他们的日常吧。
　　“靠！”
　　身旁倏然传来声巨响，周奕嘴角一抽，转身，蜷起手指往他脑门上一弹。
　　“说了多少遍，不准说脏话。”
　　大概是实在不能忍受这张漂亮的脸，跟别人一样打游戏急了也会说脏话。初中的时候，周奕就对宋忱说，每说一句脏话，就弹一次脑门。
　　宋忱放下手机，很显然是输了，手往额头上摸。周奕下手不重并不疼，但他还是要申辩。
　　“靠又不是脏话。”
　　又是一弹。
　　“不准说。”
　　宋忱：“……”
　　“那小白打游戏的时候骂的可比我脏多了，你怎么从不管他呀？”宋忱不服气。
　　“他不一样。”周奕下意识地回道。
　　话音刚落，两人面面相觑，宋忱神情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周奕有些后悔自己说太快，都没来得及思考。
　　手机这时响起震动声。
　　周奕忙捞起手机，正好是姜应淮打来的电话，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