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18、旺仔

　　周奕嘴角抽了抽，对面的人至少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小时候他就这样，说话声还带着奶气就开始挑食。
　　不吃西兰花、胡萝卜、芹菜、花菜、莲藕，除金针菇以外的所有菇类一律不吃，可以说是大多数有营养的菜都被他排挤在外。
　　幼儿园老师劝着，不吃。
　　保姆哄着，在后面追着，不吃。
　　周奕吓他，“挑食会长不高的。”
　　宋忱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周奕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把西兰花塞他嘴里，然后……
　　人哭了。
　　但没吐掉。
　　一边哭一边咽，纯咽、不嚼。
　　看得出来是非常讨厌了……
　　当时宋忱看周奕那眼神，大概是把来这世上还没懂的恨全都给了他。
　　八岁的时候周奕学会了做饭，他就从宋忱还愿意吃的菜里挑出有营养的来，搭配着做，再带到学校分给他吃，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但好歹那个时候还吃肉。
　　在这种苛刻的情况下，宋忱还能长到一米八，周奕可以很自信地说，都是自己的功劳。
　　“你把这块肉吃完，我就陪你去买菜。”周奕气到没脾气。
　　“是我们一起去，”宋忱很麻溜地捡起筷子，夹起来细细咀嚼，咽下，“吃完了。”
　　表情看起来很乖……
　　个鬼啊！
　　周奕叹了口气，走到一边柜子旁抓了把糖塞宋忱手里，“多带点，我怕你没吃饭低血糖发作，直接晕在外面，晕上热搜，还得带上我。”
　　看人吃了颗，周奕往玄关处走，留下一句，“自己身体什么样，最好有点数。”
　　在玄关旁的鞋帽间里，他找出渔夫帽、墨镜、口罩。
　　宋忱把剩下的糖都塞进裤子的兜里，随意地说：“那你就很清楚我身体什么样啊。”
　　周奕翻找的身躯一僵，这话说得很自然，似乎除了想呛周奕没别的意思，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歪了。
　　这身体他还真清楚，看过，也摸过……
　　周奕赶紧回过神来，不能再想了。
　　“过来。”回到客厅，周奕把一顶黑色的渔夫帽、一副浅蓝色的渐变墨镜和黑色的口罩递给宋忱。
　　宋忱接过，“周奕，你觉不觉得我要是这些都戴了，才更显眼啊。”
　　周奕看了眼他的脸，“不戴更显眼。”
　　最后宋忱还是都戴上了，遮得只露出双眼睛，墨镜因为是透明边框看起来更像是寻常眼镜，然后给周奕也套上同款装备。
　　附近的精品超市也不远，开车过去5分钟就能到。
　　一上车宋忱就看到了车上的小狗车挂，这是他初中时送的，周奕还留着，那是不是还不算特别生气……
　　宋忱：“说起来，我好久没见过珍珠了。”
　　珍珠是只特别帅气的边牧，就跟这个戴飞行员眼镜的小狗一样神气。周奕8岁开始，它就陪在他身边，陪着他长大，也陪着宋忱长大。
　　但自从上了大学，宋忱就没再去过周奕家，宋忱忽然才想起，周奕现在自己一个人住了，身边却没带着珍珠，那估计是留在家里陪他妈了。
　　静了许久，周奕才说：“我也是。”
　　宋忱一愣，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年纪大了。”周奕尽力让声音平稳。
　　宋忱盯着周奕，“什么意思？”
　　“它就只是，年纪大了。”
　　宋忱没了声，转过头去，吃了颗糖，无声地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奕不是不难过，只是已经过去很久了。他看了宋忱一眼，就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车子里静默下来，不久后车停下，到了。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
　　宋忱再开口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周奕眸光淡淡，“那是在三年前。”
　　是在宋忱说要和他断绝关系后的第三个月。
　　这个时间，既不是周末，也不是傍晚，超市里的人并不多。
　　但如此空阔的超市都没拦住宋忱再次差点撞到货架上，附近的工作人员都开始投来疑惑的眼神。
　　前两次还好，只是撞到周奕。
　　“啧。”周奕伸手挡在他额前，按住他肩膀，把他往后推。
　　“你是没吃饱，连路都不会走了？还是墨镜影响你视力了？”
　　宋忱缓缓抬头看他，像是才回过神来。因为是渐透色墨镜，周存注意到宋忱的眼睛有些红。
　　他在难过吗？周奕忍不住想，他放不下珍珠，却能放得下自己。
　　宋忱扯扯周奕的衣袖，抬着微红的眼，说：“……把西兰花放回去。”
　　“……”
　　刚趁他走神周奕拿了盒西兰花进篮子里，都塞那么角落里了，还能看到？
　　周奕：“我自己吃的，不行吗？”
　　“那还有蘑菇。”宋忱按住购物车，把蘑菇提出来。
　　眉头皱得，像是蘑菇能穿过保鲜膜直接进到他胃里似的。
　　周奕有些好笑地看他，“素菜健康，这话是刚谁说的？”周奕一把抢过来又扔了回去，“都是我吃的，行了吧。”
　　“别的素菜也健康，”宋忱撇撇嘴，嫌弃地擦擦手指，“快买你的肉。”
　　“明明是要做给你吃的，应该是买你的肉。”周奕拿了盒肥牛，冷不丁想起宋忱那锅下不了嘴的肥牛煲，“就做这个吧。”
　　还好做，这么容易做的食材都能做废，宋忱的厨艺恐怕是没救了。
　　宋忱说：“你想买我还不卖呢。”
　　“……”周奕咬牙，“就你这几两肉买了也亏。”他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能转到这的……
　　听到这话，宋忱很镇定地拉过周奕的手。
　　周奕：“？”
　　然后，宋忱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腰上摸。
　　“你不摸摸，怎么知道不是好肉？”
　　“……”
　　周奕沉着脸抽出手。
　　进了那个圈里真是学不到一点好的，他是经历过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举止行为变得这么轻挑的？
　　宋忱近几年那些包养、私生活混乱的传闻频出，他从没去求证过，是基于对过去宋忱的认知，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假的，可现在的这个宋忱呢？
　　真的都是假的吗……
　　周奕不想再想，推着购物车就往生鲜区外走，宋忱快步跟上来。
　　“你怎么拿这么少啊？”说完，他就扔了几盒肉进来。
　　本来已经不想跟这人说话，但见此周奕还是忍不住阻拦，“哎，你报复性吃肉啊，一顿吃得了这么多？”
　　宋忱疑惑道：“谁说就一顿？”
　　周奕停下脚步：“？”
　　宋忱弯起眼，“刚才我说以后要和你一起吃，你没拒绝我啊。”
　　周奕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宋忱的脑回路惊到了，“我也没答应啊。”
　　宋忱置若罔闻，边挑菜边说：“况且我这也是在保证你们的品牌代言人有更好的状态出镜啊，你也知道我生活自理能力不好。”
　　周奕静了两秒，谦虚了吧，那根本就是差。
　　“那我给你请个保姆不就好了。”
　　“不行，我挑。”宋忱说，“我这么麻烦的人，我怕一般的保姆承受不了。”
　　良久，周奕认命地叹了口气。买完菜，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处走。经过零食区的时候，周奕似有所感。
　　他低头看了眼宋忱，果然那人的视线都被夺走了。
　　“再买点零食吧？”宋忱扯扯周奕的袖子。
　　周奕挑眉，“现在不担心会胖了？”
　　“偶尔吃一两块饼干没问题的，只有暴饮暴食才会胖。”宋忱认真地说，“你刚说的。”
　　这会又听话了？刚死活不吃肉的人是谁？
　　“挑热量少的。”周奕把他手里的膨化食品放回架上。
　　“你刚也说过，我是该担心下我们品牌代言人的形象了。”
　　宋忱弯着腰在货架上挑着，他放进去几个，就被周奕扔回去几个，只有巧克力幸免于难，合理怀疑这人是在报复他。
　　“都是垃圾食品，不健康。”周奕说。
　　宋忱眼尾下撇，抿着嘴看向周奕，“我想吃辣条……”
　　好可怜兮兮的……
　　“想都别想。”周奕冷漠无情地说。
　　最后购物车里只放了几盒饼干和巧克力，周奕拽着恋恋不舍的宋忱离开零食区。忽然，宋忱脸色一变，扭头往后看。
　　他听到了很轻的咔嚓声。
　　“看什么呢？”周奕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仅有个女孩拿着手机在拍超市，从那边扫到这边，看上去像是在录vlog。
　　盯睛瞧了会，宋忱转回头，笑道：“没事，条件反射了都。”
　　这么一折腾，回到家重新做饭已经是一点半了。这几年一个人住惯了的周奕，开始重新思考保姆的必要性。
　　公司那边肯定是赶不回去了，周奕掏出手机，联系助理，自己会晚点过去，有什么文件都先发他邮箱。
　　宋忱把今天不要用到的菜都放到冰箱里，看着里面零零散散的速食，忍不住皱眉，从冰箱就能看出，周奕这些年都没好好自己做过饭。
　　把一些盒盒罐罐都叠好，正想把今天新买的菜放进去，忽然看到角落里的红盒。
　　“周奕，你也爱喝旺仔牛奶？”
　　周奕正在案台上切肉，闻言抬头，看到宋忱手里的红盒，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周奕没来由地有些心虚，转回身，“你要喝就喝。”
　　宋忱从善如流地喝起来，“你经常买？”
　　周奕顿了顿，“没，偶尔，就突然想买。”
　　也就这三年而已…
　　盒装的旺仔很小，已经成年的宋忱没几口就喝完了。
　　二十多年了，他们都长大了，变了，这包装却还没变，还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给宋忱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宋忱才上小班，本就长相属于柔美挂的他，三岁时更加玉雪可爱，漂亮得惊人。
　　上幼儿园第一天就引来众人围观，才刚离开妈妈的小宋忱还有点害羞，但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不懂什么是边界感，一些胆大的小女孩按着小宋忱就要亲，幸好被老师看到拦下了。
　　还有个别小男孩光明正大地对小宋忱搂搂抱抱，老师见了也没多想。
　　但小宋忱不给他抱，这个大班的小男孩就不高兴了，在休息时和几个小男生围住宋忱。
　　“你又不是女孩子，为什么不能给我抱？”
　　“不喜欢。”
　　小宋忱还没有骚扰的概念，只能感觉到身体本能的抵触。
　　“那牵手总可以了吧。”小男孩伸手牵他。小宋忱皱着脸，抽出手，“嗯……不喜欢。”
　　小男孩气了，上来就要亲他，“妈妈说不能和女孩子亲亲，你又不是。我喜欢你，我就要亲你。”
　　那几个小男生也来按住他，身体贴他很近，脸凑得也近，小宋忱更加抵触了，可他长得小挣脱不开，只能胡乱踹，急得他哇哇大哭。
　　一阵混乱间，这群小男生忽然都倒下了。
　　小宋忱呆呆地看着地上，居然都被他踹倒了？他抬起头，才注意到有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
　　小男孩长得比较高，把他们全都赶跑了。
　　然后看了看宋忱，说：“不用谢。”
　　小宋忱：“……”
　　才听说园里来了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小周奕本来想去凑热闹围观下。沿路听到吵闹声和哭声，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下，可一助完看了眼被欺负的人，周奕就不走了。
　　小宋忱眼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周奕拿起刚为了腾出手赶人而搁到窗台上的旺仔牛奶，才喝过一口，看小男孩哭得可怜，就递给他，“甜的，给你喝，别哭了。”
　　“妈妈说，不开心就吃点甜的。”
　　可妈妈也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小宋忱伸出手停在空中，缩了又缩。
　　刚才喊得他口渴了许多，纠结了好一阵，还是没抵过生理上的需求，接过来就吸。
　　白玉般的孩子边抽泣边喝奶，小周奕盯着他看，小男孩也大大方方地回看他，忽地脸被抓了下。
　　小宋忱：“？”
　　两崽子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静了会儿，小周奕上前一步，直接咬了一口。
　　奶膘被嘬的小宋忱先是一愣，然后小脸一皱，哇哇大哭起来，比方才哭得还要大声。
　　小周奕手忙脚乱，想捂他嘴，又觉得不好，只能无奈地一遍遍重复“你别哭了”。
　　闻声赶来的幼儿园老师，一把拉开两人，看了眼哭成小泪人的宋忱，和脸上的牙印……
　　老师忍不住心疼，立刻把头扭向“罪魁祸首”。
　　“周奕，你为什么欺负宋忱？”
　　原来他叫宋忱啊……那个漂亮娃娃好像也是这个名。还有许多小朋友也都赶来凑热闹，周围一下聚满了人，都看着周奕和宋忱。
　　秉着诚实的教育理念，小周奕一脸认真，“我觉得他像牛奶一样，可牛奶有很多口味，我就想尝尝他是什么味道的。”
　　幼儿园老师：“……”
　　小周奕接着发表品尝感言，“但他跟牛奶不一样，他不甜。”
　　但他很香、很软，小周奕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周围的齐声哄笑怔住了。
　　小宋忱也不哭了，苦着脸盯着他。
　　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等哄笑声小了，周奕还想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老师拉到一旁教训了一通，凑热闹的也都被赶回了教室。
　　可以说，他们第一次见面很不和谐美好。但后来他们却相处得不错，也许是因为之后周奕帮宋忱赶走了好几个骚扰的人，小朋友们也不敢直接动手动脚了，转为了，明恋……
　　其实周奕一直是这个性格，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所以他之前说讨厌，应该是真的讨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