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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疗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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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又在篝火边提笔收拢线索,等待乔澜起出现。
溪水潺潺,裙摆滑进去,慢慢洇上薄淡的湿意。
火堆的火光在周遭的一切跳舞,慢慢地跳、迅捷地跳,火光试着掩住夜晚的浓稠沉郁,反而扯出更为张牙舞爪的狰狞。
山风与细雨一齐为夜色加注,陈西又埋下头,挪出灵力护住火,就不想再分神管自己。
雨丝的潮湿渐次试探着,濡染头发,沾湿发丝,顺着湿漉的头发下渗,缓慢攀过脖颈,没入前襟或脊背。
身前火堆乱跳,榨出鲜活的热。
乔澜起找来,他与蛇妖起了几句口角,到底被绊住此刻才来寻。
他站定在师妹身后,出声平平:“这是怎么回事?近来爱淋雨?”
陈西又眼神从火堆上拉开,回转头:“师兄。”
乔澜起心底叹一口气,蹲下身凝望陈西又,不知是夜色还是真实,他总认为师妹气色养得愈发差。
唇齿开合,乔澜起猜到她又要说些关心则乱的动听解释。
说得乖。
又不知一个人要做什么。
乔澜起于是打断她:“有伞吗?”
师妹一怔,反应几秒:“什么花色?”
乔澜起笑里透出没办法,语调懒懒,“你看着来?不如来把最漂亮最花哨的?”话锋陡转,到底带出点散漫的讥诮,“你醒醒神,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撑伞?”
陈西又眨眼,火苗在她瞳仁里柔软惬意,安适徘徊在她眼底的火苗拢在湿润的眼周内,眼睫湿哒哒并作浓簇,她看上去无辜清白,还有几分可怜。
乔澜起用灵力为陈西又隔去雨,转过身示意陈西又攀上他的背。
师妹较往常更晚地响应他,攀上来,双手绕过脖颈,她的衣衫上残留的水珠顺着衣料滚落,水珠落地的声响一并没入潇潇雨声,碰到他脖颈的衣料虽然冰冷,但干燥。
乔澜起:“瞧瞧你,衣服比你会避雨。”
陈西又慢半拍回应:“晚生花好大工夫织的布,它生来就会避水。”
乔澜起:“现在这件不是林晃晃给买的了?”
陈西又:“嗯,是我在晚生店里相中的款式。”
往日里陈西又会再补两句,不拘是晚生是谁在哪开的铺子还是别的,她会在话语内留下闲聊的钩子,现今她有话答话,未留下供人续写的话茬。
乔澜起意识到,有点好奇地问:“你生气了?”
青年的声音随性散淡,疏落地掺进雨里,说关心也行,说玩笑也不违和。
陈西又偏过头,下颔换个柔软的地方搁:“没有。”
*
乔澜起带着她原路返回南山镇,传送阵前抱臂倚柱。
未曾生气的陈西又低着头注视师兄襟口的云纹,慢慢同乔澜起说清八上洞见闻,想起什么抬头:“我为七十神君作的蜃蛇传还在房内,师兄记得替我收起来。”
乔澜起抱着胳膊等,对上陈西又视线,无有不可地应一声,模样是铁了心。
陈西又将头低回去,“朗姐姐是好心,是我一力主张如此,朗姐姐没有什么错处,”说到这里,陈西又翻一翻储物符,摸出她在篝火边做的记录,打量乔澜起造型,在乔澜起的挑眉里将册子放上乔澜起抱着的胳膊,“我与猫妖探查里有些难说有用没用的收获,都在这里。”
说完了,陈西又不再站在他身侧,兀自蹲去屋檐下离乔澜起最远的一端,后脑的头发都透着负气。
乔澜起翻翻手中册子,收好,一迈步来到陈西又身后,弯下身子:“不是没生气?”
陈西又头也不回:“我不曾生气。”
或许觉得无甚说服力,师妹回过头,藏得极好的怏怏神态,她甚而是带了点笑的:“我不曾生气。”
她强调。
笑里藏微末的不认同。
乔澜起将陈西又神色收入眼底:“行吧,说来那蛇妖怎么回事,她心悦你?”
陈西又稍偏头:“不是,或者说不像。”
乔澜起伸手捉住陈西又,将她提回廊下离雨远些的位置:“心之所系,排他独占都有了,哪里不像?”
陈西又望回檐外的雨:“就是不像,我想一想——”
她的思路和雨丝绕在一处,雨丝汇成大片的湿意,蜿蜒过木栈墙砖,将地面浇得亮晶晶,一地碎光跟着雨水带起的涟漪轻轻晃,是有点闲情的意趣。
陈西又想好那点异样,如实开口:“朗姐姐像是从其他地方学会了这么对人的方式,又依样决定这么对我。”
乔澜起闻言稍讶,倒不怀疑陈西又的判断:“听上去很糊涂,那她是另有所爱?”
陈西又沉吟后,轻而慢点头:“可以这么说。”
乔澜起:“前有关因池,后有蛇妖,你怎么总同这些沾上关系,直接拒了不好么?”
陈西又:“朗姐姐助我良多,再者她这么移情想来是心伤严重,她出于什么如此对我也并不妨事,能开心就开心点。”
乔澜起:“这可不见得是医病良方。”
陈西又很轻地笑,这笑声便是苦笑无疑了:“她也不同我说其他的。”
乔澜起捕捉到师妹情绪变化,按住她的肩:“也?还有人做这样的事?”
陈西又沉默。
乔澜起笑:“你方才还无奈他人不说心事,难以下手,现下你也要如此?”
陈西又回过头,眉心微蹙,眼睛困惑里睁得大些:“我不明白,你问我问这么明白,我想留下继续查些相干的你又不许。”
她的质疑柔软,话中尖锐被语气消打泰半,沉默片刻便顺着自己想通的楼梯向下走:“我在烟火众任职的时候,有位师弟——”
乔澜起:“报散灵离宗那位?”
陈西又:“嗯,我其实觉得他心绪不佳,旁敲侧击许多回,师弟如何也未说,最后正遇桃源事发散了灵,师兄听说过散灵内由吗?”
陈西又背对乔澜起,脊背像单薄一具瘦山,说话语气的寥落像孤峰遍山裸.露的石体。
乔澜起经由搭在师妹肩上的手感知她的情绪,只觉一片寂静。
“看来没听说过,是师弟同我说的,”陈西又继而道,雨丝自天穹洋洋洒洒向世间,陈西又想起梦中常见的雨,幻彩缤纷的稠郁液体,脱胎至地面奔赴天穹,“因为——他已不再想当修士,他在烟火众当值多年,就是在等一个契机。”
乔澜起闻言讶异,面上不显:“他如此与你说?”
陈西又摇一摇头,发丝晃簪花摇,乔澜起听见她的笑音:“桃源内我与他都受影响,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与我说,但想来也不会说谎。”
乔澜起:“我听闻过他的离宗事宜,想来他并不后悔。”
陈西又仍是笑,伸出手接檐外珠坠下来的水珠:“我不知,他到底什么都没说。”
乔澜起:“尘埃落定后,你问过那师弟可曾后悔吗?”
“没,我只走时留了师弟很多小物件。”陈西又回过头,雨水沾湿的手指负气贴上乔澜起袖摆。
乔澜起没有纵容她的小动作,捉住她冰凉手心:“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你们在打哑谜?”
陈西又笑起来,笑容一点点定在明媚的弧,眉头在笑容关照之外下压,她有点忧愁的样子:“那怎么办呢,他后悔了我该如何帮他,他不后悔我又能再说什么?”
负责开启传送阵的弟子示意修士入阵,陈西又直视乔澜起眼睛,“如果一个人不愿意说,我要做多少动作才能让他开口,师兄,”她语气放得轻缓,话音像她身后的冻人冬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做,你要教教我吗?”
乔澜起一时语塞:“你……”
陈西又却蓦然收了声,蹙着眉现出几分歉意,找补般笑:“我没有怨师兄的意思,我知道师兄是不愿牵连我,可是——”
乔澜起凝视陈西又,是这样的,乔澜起很早便发觉师妹的这一面,谈话中若是对方冥顽不化她就步步紧逼,若是对方有软化迹象她便率先软化。
乔澜起看着她,忽然明了她率先软化的心境,因为他也抢着师妹变了口风:“你若没受伤又筑了基我自是不送你走,也不是不与你说,是我也尚未查清,劳驾师妹挪到南山镇休养,到时我查不出一二三四还要仰赖师妹的外援。”
到底留了余地。
青年站在传送阵外,目送师妹的身影没入传送阵的符文灵光,转身走回荼蘼寨。
陈西又自己赶回南山镇,身上滴沥着仿佛昨日的雨珠,撩起湿润的长发拧出水,走进满杏居接诊的诊室。
坐诊医士身旁见习的小医修大惊,抓起条估摸是端起滚烫药锅时才用的毛巾匆匆赶上来:“这位道友来看诊?何处不适,能等吗?”
陈西又几句说清来意,问三九灵泉是否空出。
小医修点头,小心伸手触碰陈西又冰凉手腕:“确实空了,师兄前些天还问有位神识受损的修士不知能否联系上,你便是——”
“陈西又,”陈西又自储物珠取出满杏居信物递去,“近来赶时间,过来碰碰运气,竟然碰到了。”
小医修看着被雨水纯乎浇透的年轻修士,欲言又止,只道稍等师兄稍后便带您去。
这稍候扎实,陈西又看着医修与病患来去匆忙。
其中最为凶险的一位由众人抬入,身上榨出的血浸透担架,腥热血液积作一滩。
小医修陆续给陈西又取来毯子,浸有枸杞的姜汤,顺手清去了地面血迹。
陈西又捧着热汤,裹着毯子静候,不知多久,踩来的脚步不复小医修的轻快,似乎曾被量尺丈量的笃定脚步渐近,陈西又抬头,对上医修一对青色的眼眸。
谈不上医者仁心的一双眼睛,投注的视线透出非人的考量与冰冷。
青年一笑,并未冲淡眼神的冰冷,反倒越发彰显出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