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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鸿门宴 ...

  •   “对了,”蛇妖笑吟吟,“猫妖也该出过气了,放过这小女郎如何?”

      猫妖眼神狷介,扯上兜帽坐了回去。

      看客里亦有交头接耳:“猫妖作甚同这人修过不去?”

      “您落好几折了,是私仇,这猫妖厌人,蛇妖这是真下了心思保这人修。”

      “哪下心思?真下心思就不该让这小姑娘下楼,直接禁制关房里不一了百了。”

      “那咱哪有乐子看?”

      “也是。”

      妖魔精怪的低语不知从何而来,陈西又只闻口头热络,抬眼望的一张张脸俱为漠然神态。

      蛇妖挟着陈西又在桌案间游行,柔声若哄:“小女郎可要看清,小心辨明,在场可有那晚你撞见的第二人?”

      陈西又硬与众多难测修为的妖魔精怪打过交道,无一看客与她错开目光,她触目所及的每一张脸都先于她盯住她,仿佛狩猎前应先于一切锁住要害。

      一张张或化出人相或仍为兽属的脸,一双双浓浅非人的眼睛,人眼相比如此绮丽兽瞳确是输阵。

      蛇妖将陈西又半提半抱地招摇一圈,反停在猫妖桌前,同猫妖同桌的夜魔瞳眸幽紫,瞳孔横开,如同一道新鲜的伤口,艳且稚幼的夜魔好奇来看,探出尾巴虚戳陈西又:“这就是人类?我等夜会缘何会混进人类?”

      陈西又:“我非存心。”

      夜魔语气诱惑,启唇露出软桃般润粉的舌,舌有残缺,亦有艳红符文攀附于上,“存不存心的,你也进来了呀,”她同陈西又说话语气很娇,似乎路上遇见只口吐人言的荷上晨露,需得小心照料,转向蛇妖时便生冷得多,“店主姐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蛇妖的手臂横在陈西又腰腹之间,狎昵带了陈西又一路,时而耳语几句有的没的。

      蛇类的躯体太凉,陈西又恍惚里想过小咬若生到这般大,也该是这般凉。

      妖类如有生命的乌墨卷发缠绵,扫进肩颈,厮磨间唯凉,蛇妖吐字韵律难言,直如珠玉落盘:“我能有什么意思,得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客人,领来与诸位同赏,逗趣罢了,她多好玩呀。”

      她同夜魔说过话,伸手掰过陈西又的脸,疗愈术法施过,亲热地揪一揪,不知怎么做的,又空出一张桌,将陈西又抱上桌,撤开手:“都看过啦,我们先来看点头还是摇头。”

      店堂灯火煌煌,顶上投下的光想必将自己照了个透亮,反倒藏起满堂看客面色。

      陈西又摸不清局势,在座众位修为俱高于她,她也不欲看清再生枝节,她略偏过一点脸,对上蛇妖藏进看客的金色眼睛,实话实说:“我不知。”

      想来看客们在成为看客前另有正事,却在现形后只顾做个看客,默许着,配合着,赏玩起这出全无厘头的寡淡剧目,却自有互通有无为之增色。

      看客低声入耳,陈西又听到成串鸡毛蒜皮,死去竹妖的身份、地位却一概未闻。

      就像她听见的低语也是列位看客挑过的,这也自然,人们投食锦鲤,当然是挑过的饵料。

      陈西又独立高处,没能升起任何高人一等的错觉。

      看客们又不欲让她听见他们在聊些什么了,唇齿相碰,寂然无声。

      她向下、向前望。

      妖魔精怪踞坐满堂,有横躺者勾过同桌人的椅子,玉臂横桌,果壳在朱红唇间迸开,眼波含媚。

      亦有端坐者体格硕大,顶上梁柱,魁梧至此已是恐怖,她对陈西又当然仍是俯视。

      额生两角的羊妖端着杯,往日所见良顺的横瞳掀睫来看,是厌倦的慈悲为怀。

      众位心不在焉地一齐看,无论心下兴味还是兴致缺缺,都有意或无意地成就这众目睽睽。

      陈西又站在桌上,因为完全不知所谓,反而出离平静。

      只要接受当下任何一位暴起都能杀我于无形,就能心平气和地坐下讲道理了。

      风平浪静可以不因势均力敌,强势压人也可做到。

      实力悬殊之下自有识时务出手,诸般配合只为自保求全,然后锻出一副比天生更天生的奴颜婢膝。

      陈西又心下自嘲,开口却冷:“我那晚只远远见过两人,不确定有无易容幻形术法,我可为当晚所见二位各画一幅肖像。”

      蛇妖的声音:“真是好孩子,就在桌上画。”

      陈西又就势跪坐桌上,稍一想约莫盘腿坐也不会少出一份生机,嘴角苦闷里轻抬,取出案桌铺纸列笔,敛目作画。

      在场列位另谈起事,隔音的术法滴水不漏,把修士作画的场面充作佐料,神识想必是扫来扫去,陈西又低眼执笔,只将自己的神识老实收拢体内。

      此番行为谈得上羞辱,陈西又难免负气,骨骼里咯人的反骨滚来滚去,撞出铃叮脆响,她忍气吞声,隐忍作画。

      怎么算不上识体有大局呢?

      怎么算不上软弱无傲骨呢?

      画到大致成型,隔音术法有一瞬荡漾,层叠的含糊讨论倾数进耳,却仍是术法封锁的不明音节,浑然听不懂。

      两息的短暂错乱结束,她所在的小桌仍归寂静,陈西又抬眼,撞上蛇妖支颐笑盈盈瞧她,她瞧来的眼神是兴味的,是轻慢的。

      是喜爱的,也是不在乎的。

      画毕,蛇妖起身来取,蛇尾扫过地面反常地无声。

      陈西又收起笔,收起案桌,将纸推向她。

      手按纸上,浅淡的粉晕在指尖,众灯殷勤,将纸页纤维照作分毫毕现,在明晃晃顶灯下,忽有阴影覆来。

      陈西又没有抬头,无论哪一位起兴要拿这幅他们大抵神识扫过千百遍的人像,都非她能左右。

      那只手的阴影下压,没有抽走与它等大的纸,转而拎起了陈西又。

      拎猫一样,抓住后脖颈,整个提起。

      她被迫与那座山对视了,全无尊重、毫无庄重的姿势。

      陈西又自诩对礼节不甚看重,也并无三跪九叩论个长幼的兴趣,向来不以那几位尚年轻便板脸谈礼的长老为忤。

      此刻也略通他们跳脚喊不知礼数的咬牙切齿。

      实在不识礼数。

      她换着辙按捺杀意,眼里到底淬出怒起的凉。

      蛇妖拢起纸抬头,众看客也提起点兴致,抬头看,那神态是又有了谈资。

      山母看着陈西又,厚重慈美的宽和样貌,眼尾落下似是怜取草木青[1],她开口:“本应杀了你。”

      陈西又:“我竟不知我做错了什么。”

      山母移向蛇妖:“山蝰[2],你可知错?”

      蛇妖跪地叩首,蛇身舒展在桌案之间,腰身深下,说话时稍抬头,露出一双艳冷的好奇眼睛:“知错,我不该将这小家伙带进来,坏了交易规矩;也不该一时心软,设局保她。”

      陈西又望蛇妖一眼,没能作声。

      山母在此时伸出另一手,她得以坐在山母掌心。

      她恼怒地、强撑地怒目以视。

      灵窍内乐剑嗡鸣,如同她正持握灵剑与之共鸣。

      山母:“可还有其他错处?”

      蛇妖露出半张脸,神情与其说是担忧责罚的瑟瑟,不如说是期待责罚落下的新奇:“无,我仍想保她。”

      争论嗡然乍响。

      众位抬头。

      头回认真看起被托在山母掌心的孱弱人修。

      炼气,剑宗剑修,一张脸过于有看头,神识有缺,有点胆色,其他也没什么,哪有什么值得这蛇妖同她母亲叫板的。

      猫妖身在其中,亦抬头。

      陈西又坐在山母掌心,又是那副强装的镇定了。

      真是好玩,猫妖想,蛇妖放她进堂估计原是想玩,不过她先手问起竹妖,不论谁起意破的隐形,其后发展便再不会受蛇妖控制,猫妖见人修面上笑意尽收,不免有快意。

      他掐着人修同蛇妖做戏时可惜过,以年纪资历,她应是未长成的小畜生里出挑的一拨。

      暖热微润的吐息拂过手背,人修鲜在谋划什么,可惜此番妖魔精怪满场,谁都迎谁都可凑热闹,独独不迎人修。

      只是当真失手返座,如今抬头看山母发难,竟有遗憾。

      下手时蛇妖护得快,旁的不论,人修遽惊的眼神,术法掷出的果决,死在这有些不明不白。

      大抵这般品相,不能生恨便只引春情了。

      陈西又垂头看向抬起的一众眼睛,众非人属的眼睛灼灼,终于不再是打量盘中活鱼的不经心。

      她笑。

      真有意思,蛇妖推着她抓所谓凶手时,她与他们对视,不见除却冷淡的任何情绪。

      真有意思,蛇妖宣称保她,她被蛇妖抱上案桌时,也不见蛇妖比之抱锦鸡上场更上心。

      真有意思,因为蛇妖向山母喊话由头是她,众看客此时便有了兴致,要正眼看这锦鸡生了何等羽翼,有何特殊了。

      真没意思,我离他们那么近,一个破绽都看不出,想来临死的一剑也不过蜉蝣撼树般可笑。

      真有意思,这样了我也要斩出这一剑。

      陈西又仰望山母,慌急茫然尽数褪去,战意熊燃,她是剑修,她的剑如若斩不出生路,那便斩出死路。

      忘川何怖,只恐彼岸未染敌血。

      炼气剑修的蓄势待发很显然,显然得些许可爱。

      不知山母与蛇妖在争什么,他们用术法隐去内容,放心讨论起来:“真有意思,她想搏命一击呢。”

      “谁被杀前不跳一下?”

      “不一样,那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下我们围着她不就正像聚在餐桌前,她就是那盘中鲜虾,哪只虾这样了还想着挥钳。”

      夜魔:“生得好妙,原想问店家姐姐卖不卖的,我牵回家做个消遣。”

      “可别,剑宗内门修士,不杀干净了留着就是个祸害。”

      “是了,大宗门就是麻烦,杀一个来一堆。”

      “哈,杀了你照样来一堆。”

      蛇妖跪在地上,冷笑,插入他们旁若无人的热络:“热闹好看吗?”

      “不好看,怎么还有闲心同我们说笑,你那人修要跳到你母亲脸上了。”

      蛇妖不语,不甚认真地再拜一回:“母亲,我只求您这个。”

      山母不应。

      陈西又回应了,她跳将起来,乐剑灵光大炽。

      看戏的列位“豁”了一声,那实是很美的一幕,人修善用的剑诀术法常有这样绚丽的流光。

      玉石俱焚的,飞蛾扑火的。

      惊鸿一瞥间胜却轻忽傲慢烙下印记。

      赴死赴成这样,真有意思。

      其实不很常见。

      其实世所罕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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