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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一夜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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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灵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坠下来,凉意侵入发间。
同忽然漫入的水一样,水位退下,身下平空化出小舟,陈西又仰躺在舟舱里,茫然不知所措被环抱。
然后吓飞的三魂慢慢归位,她认出蒲晨的声音。
蒲晨在陈西又即将逃之夭夭的当口,当机立断以水中浮尸之姿冲上来抱住陈西又,乐剑自然不是吃素的,蒲晨的幻形被串个结实,习以为常地摸摸陈西又的头发。
扰扰绿云间的绒花沾过水,萎靡地团起。
蒲晨手指穿进女孩发间,顺毛一样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都是假的,阿母为你唱眠歌好不好。”
蒲晨自浮尸倒回人样也要时间,塌陷的腐烂血肉蠕动回人形,其间身体不断渗溢温热的液体。
陈西又被这正异动的尸体包围。
异样的冰冷紧贴自己,异样的温热浇灌自己,异样的歌声来自上方。
陈西又静静躺着,掩耳盗铃一样不去想自己被遮住的视线后是何等风光,她仿佛在案板上皈依神佛的兔子,同伴的血液垫在身下,染红毛发,兔子只顾睁眼,每一根毛都端肃地望着铡刀,佛法高唱,屋内白炽冷光都犹如佛光。
蒲晨终于化形完毕,乐剑当啷落地,他松开拥抱,拉开点距离,对上陈西又似还怔忪在方才的眼睛。
他笑嘻嘻地觑她,用很可怜的目光:“仙子见谅,我真不知道您会吓到,我当仙子早有耳闻的。”
陈西又一张脸血色褪尽,强撑着坐起:“你也在荼蘼寨?我需要耳闻什么?”
鬼灵哥俩好地凑近她,拍陈西又后心为她顺气:“在的,仙子近来不爱睡,我以为你正忙日上河的案子,这不立时过来给你送了线索?”
陈西又眸光敛在某处许久,反应过来这是梦,反应过来这是蒲晨,反应过来之前与鬼灵的约定。
她侧头,却未完全回头:“什么案子?”
鬼灵四下望望,清清白白的眼睛很活泛,又兴奋起来的模样。
“别吓我啦,”陈西又伏上船侧,伸手去捞水里影绰一闪的什么颜色,捞起一看,是她梦中初醒时被绞碎的帷帐碎片,“梦快散了。”
“哦哦,”蒲晨应着声,卖乖地竹筒倒豆子,“大致三天前的早上,应是仙子来这的第一个早上,日上河上被人发现一具竹妖尸体,死状,呃,干巴,状若缺水,日上河稍稍骚乱了那么一段,近来戒严不少。”
陈西又:“骚乱过?店家不曾通知我。”
蒲晨的手仍在拍陈西又后背,他轻轻拍,反应过来陈西又愈拍心跳愈慢笑弯眼睛,手下修士就像被刺激到过于警戒的猫:“这一段,指的是半个时辰,荼蘼寨和菩提寨常居妖魔精怪,本地人沿血脉传有巫术,人人可通修炼,他们见的怪事不少。”
鬼灵放在身后安抚她的手冰冷,亲昵地挨在一处,相贴的部分亦冰冷非人。
陈西又深吸气,收归梦里七零八落的心力,眼前晃过数番蒲晨尊容,终于壮着胆正式望向蒲晨。
鬼灵眨巴眼看她,生动面颊立时浮起一个过于灿烂的笑:“您好了?”
陈西又未应声,鬼灵的手仍搭在她的后心,强装被戳穿的可能性几为必然,虽然这只鬼灵不见得会戳穿。
她只道:“你送的线索是?”
鬼灵眼睛亮起来,他的兴奋于陈西又总不是好消息:“仙子在水下看见过了!我再演与仙子看!”
他很快乐,精心策划的出场有恰到合宜的观众,他快乐得纯粹。
他有坏心,苦思冥想为一瞬刻骨铭心,他的恶意也纯粹。
陈西又唔一声,抬手捂住眼睛,一时不知该回忆起初那张掀开屋顶的鬼脸,还是水下盈满水声里抓她脚踝的肿胀尸身。
那肿胀尸体巨大、变形,揪她脚踝的手仿佛鼓饱到极致的气球,再弯折就会爆裂。
尸体抱上来,水位撤去,蒲晨由尸体变回正常的时刻,暖热脂肪亦或腐烂脏器沿乐剑或其他口子流过周身,陈西又意识回归,恐惧登顶,不得动弹。
漆黑里她自暴自弃地想,不如魂飞九天。
几番心理建设不愿放手,陈西又承认自己被吓得不清。
蒲晨现在单单不做声地等,她都心有戚戚恐他作妖。
蒲晨不知她心声,鬼灵发觉帮过陈西又取得“好好看着我”的鸡毛令箭后,陈西又梦内清醒都不按着他一顿打了。
不习惯,当真不习惯。
他的手搁在陈西又后背,隔着梦内薄薄衣衫摸到修士命门,他惊奇,这都能忍。
鬼灵兴致勃勃地试验起底线,他变出掀屋顶时的诡秘声线:“女郎为何不看看奴家。”
指下脉搏飙升又被强按。
鬼灵饶有兴致地等待陈西又望向他。
陈西又猜出思路,缓缓放下遮眼的手,没能立刻睁眼,于是闭着眼问:“你给的线索是,竹妖干巴前亦如你的幻形一样,形体肿胀?”
鬼灵:“是。”
心跳在煎熬里越发压不住,陈西又睁眼,迎接她的并非想象里骇人惊悚的怪物,蒲晨一张俊俏面皮,歪在船身上笑吟吟看她。
陈西又吓木了一样,身体始终没放松下来,投来的眼神是警惕得可怜、认真得可爱的凝重。
蒲晨万分快乐,手就搭在陈西又身上,他毫不费劲地再拍一拍修士的身体,在陈西又专注防备下,自然而然将修士揽进怀里,揉一揉头发:“仙子勿怪,我下回打过招呼再来。”
他的关切栩栩如生。
陈西又迎着他的关切,声线反常平静下来:“你笑出来罢。”
“嗯?”疑惑的鼻音未演完全,嘴角先暴露个底掉地扬起。
暴起不过一眨眼,陈西又反手按住鬼灵置于她后背的手,脱身飞快,一脚将他带倒,不忘稍微垫他一遭,乐剑“铿”地嗡鸣,正插在鬼灵脸际船板。
攻守易位。
鬼灵面上的笑简直像要跳出脸:“仙子好身法。”
陈西又背光,青茫天际积了云,蒲晨一壁想要糟想想怎么顺毛,一壁笑得想从船的这头笑到那头。
果然看自己工作到不到位,比起自己费心看面色数心拍,还是修士忍无可忍将他撂倒更得他欢心。
还是这样来得更直接酣畅。
陈西又:“我想了想,彼时你只说要我好好看着你,没说我不能还手,那么——下面也不要怪我。”
乐剑灵光逼来。
鬼灵笑闭上眼,果然没迎来一记贯穿剑伤。
但仍被触碰惊得一颤。
他睁眼,瞥向陈西又抵在自己喉口的剑鞘:“多谢仙子饶我一命。”
陈西又坐实在鬼灵冰凉的幻身上,清醒瞧见鬼灵眼底并无讶色,沮丧:“你还是继续笑罢。”
蒲晨试着忍住笑,他没能忍住,偏过头去,笑得身子直颤。
陈西又嫌他笑得太过,欲起身,悻悻然结束这虎头蛇尾的威慑:“你好烦。”
鬼灵百忙里分出闲心,挽留陈西又。
陈西又坐定鬼灵身上,不解:“你待如何?对了,下回梦要散了不要冲上来那么安慰我,那是父母哄不足岁小孩的。”
蒲晨的梦核沸起怎么这样的熏然陶意,他凭过硬演技压下笑,好悬挽回一张清白无辜的老实嘴脸:“仙子可以扎下来的,我梦核不在体内。”
陈西又闻言一怔,她寻到鬼灵纯良的清澈眼睛:“你不会疼?”
蒲晨眨一眨眼,让无辜更真诚些:“疼,疼死了,陈仙子没醒那一剑戳得我透心凉,我只怕要是命丧当场,便不能把话带到陈仙子面前,如此一来……”
陈西又听完:“实话?”
蒲晨笑眯眯:“假话。”
他没等来修士恼羞成怒,陈西又为他输了段灵力。
蒲晨:“我刚刚说的是假话?”
陈西又:“疼死了应该是假话,疼是真的,对吗?”
蒲晨望她,像观摩一尊莹润晕光的玉塑神像,那你完蛋了,你要被一个鬼灵反复榨取恐惧了。
“那仙子再被我吓一回,就一点。”他抬手比出一个小小的缝隙。
陈西又望他,认命闭眼,眼睫微颤:“其实,我梦中未清醒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那般突然,我真会拔剑杀了你。”
鬼灵嗯一声:“我知道,可打过招呼再吓人就算是稚童也不会如何被吓到,我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鬼灵。”
陈西又:“你是很大胆。”
鬼灵笑嘻嘻地,好似和她兀自拉近了点距离:“陈仙子胆子也挺大。”
陈西又没应声,她叹了口气,而后听见鬼灵开口。
“好,睁眼罢。”
鬼灵的声音欢天喜地的,陈西又不再胡思建设,直接睁眼,管他是什么,总归躲不掉。
撞入眼中并非魑魅魍魉。
蒲晨在脸上涂了两团很潦草的红,笑得眉眼俱弯看她。
“惊喜!”
他说。
难能未被吓到,先手准备的畏缩消去,陈西又配合地捂住胸口。
蒲晨仍是笑,这回笑得克制:“我当年第一回吓人就这副模样,那小妖吓得满山跑。”
陈西又:“梦里吓人很开心?”
蒲晨笑弯眼:“毕生所求。对了,仙子,竹妖案若能避还是避开,牵扯的人妖魔好像许多。”
陈西又的长发顺在身前,眉眼是幻妙梦境才堪一窥的动人,她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
蒲晨打了个响指:“好嘞,再睡要做不好的梦了,醒。”
*
乔澜起轻车熟路探窗时,陈西又正擦拭养护她的乐剑。
乔澜起已习惯回回入陈西又房间能见不同,掠过兽皮挂帘,木头雕作的兽骨隔断寻陈西又。
乔澜起:“这就是你在剑冢拿的剑?”
陈西又穿颇有荼蘼寨特色的红蓝间银彩衫,发饰更换做金银凤钗并红蓝宝石,发式倒仍是从前模样,手中剔透剑身为灵液濯洗,闪烁曼妙灵光。
陈西又:“嗯,剑名乐,平安康乐的乐。”
乔澜起先看剑,认真评估:“灵性未生不得结契,你给它下了几重禁制?”
陈西又手上动作不停,回顾一番:“一百八十一层。”
乔澜起笑,再看人:“豁,真是保险。你出门打探什么了这般穿着?”
陈西又抬眸,发间一枚红宝石微颤,鲜妍欲滴的娟秀:“没出门,同店主打听了些消息。”
乔澜起警惕:“什么消息?”
陈西又站起身,向乔澜起展示过林晃晃早年为她带的衣装,“衣服是从前师姐带予我的,我没出门。消息的话,”陈西又眸光在烛火下蔚为美善,“师兄会生我的气吗?”
师妹站在满室荼蘼寨新近装潢中,灵烛跃动柔缓的轻灵,乔澜起辨出房内今日熏的香有宁神成分。
师妹就站在这之中,说未曾出门,问师兄会生我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