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莱泽谢普】船去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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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普——安德罗米亚赠予莱泽，或者说实验体五六七号的新名字。
当然，她没有费脑细胞，而是让雌虫在清单里自己选出喜欢的那个。在如茫茫大海中的候选中，雌虫选择了‘谢普’，那么他以后就会作为谢普活下去。
当天过夜时，安德把谢普安排到客房休息。
后者自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在实验室以外的正常房间里过生活，直到深夜都没能入睡。
雄虫殿下嘱咐过，说他现在所知太少，不适宜思考那些关乎自我、关乎存在意义的哲学问题。但和她共处一室的时候还好，一旦回到独处的时间，那些思绪就会自然而然地涌上来，叫他下意识地思索起……
‘莱泽’是谁，而‘谢普’又是谁。
他选了名字，但还不能分辨得很明白。
过去，或者未来，都和他没有关系。
因为，他只能活在……短暂的，现在。
可即便是如此短暂的当下，依然如无边海一般黑沉沉，叫人分不清身处何方，希望又在哪里。最后只能像一艘简陋的木船，任由风、任由浪涛将自己载去未知的地方，找不到归处。
……没有人喜欢随波逐流，他也是。
雌虫睁开眼眸，异色的瞳孔无神地虚望着与实验室不同的天花板。
他毫无睡意，便只能通过发呆来度过这段不知该做什么的时间，就像之前被关着时一样。
回过神来，天已蒙蒙亮。
联邦、嵌合兽、基因嵌合项目、雄虫、雌虫……他被教授了许多知识，雄虫殿下念得累了，就让他自己跟着虚拟屏幕上播放的幻灯片看资料，有疑惑再另行询问。
他读资料有点慢，远远不及她将它们念出来的速度，所以到后来依旧由雄虫殿下教授。
声音扬起涟漪，文字如细雨般落进海里，眨眼便消失不见。
这些知识进入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却没真正留在脑海中。知道了这些事，与不知道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谢普望向就在自己身边的安德罗米亚，因要同看幻灯片的缘故，今天的小雄虫殿下和他并排坐着。两人肩膀之间仅能挤进一根手指，稍微动一下就会擦碰到对方，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
可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谢普依旧觉得她离自己非常遥远，远到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循着唯一刺破浓雾的光线抵达。
她在指引，灯塔的光在指引他去向前方，但前方……真的是他应去、该去的地方吗？
不知道。
“安德、殿下。”
课程结束之际，他听见自己叫住了对方。
雄虫殿下嗯地应了一声，紫罗兰的眼眸看着他，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后续之言。这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离她近了一些……
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他为之眩惑。
“怎么了，叫我有什么事？”
安德罗米亚奇怪地问。
谢普这两天的表现不错，看起来已经挺明事理了。虽然言语不多，但理论上应该能和他人正常交流，听懂他们的话。恢复到这种程度，继续配合研究，获得正常的实验体待遇想必没有问题。
既然曾经的救命恩人之一不会再遭受非人的折磨，也不会冒出危险的念头，那么她的任务便圆满完成，差不多可以回丽珠星，或者回到她的前文明研究资料中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不会如此顺利。
那位名为谢普的雌虫，纤细的手指攥住她的衣袖，他仿佛明白自己接下去的道路，在分叉的关键节点对她说：“今天过后，我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理论上来说，是的。”
安德罗米亚不喜欢撒谎。
“我不可以，和你见面？还是你，不想见我？”
他问，明明表情未有太大变动，可莫名有种泫然欲泣的哀恸，“你给了我名字，教给我遗忘的知识。占据了我几乎全部的记忆……却要抽身离去。那我，被留下的我该怎么办，回到在玻璃墙的后面，将以后全都用来缅怀这段时光……？”
谢普把这件事说得极其感性，安德险些就要与他一同沉湎在描述的悲伤未来之中。
不过呢，安德的性格中终归带着实际的色彩，想光凭这一段话打动她，稍显困难。
“毕竟，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止步于此。”
温柔的人如果无情起来，反倒比本就漠然的家伙更显冷血。
安德没有管这句话会对雌虫造成多大影响，她在实验体的相关事情上已算尽心尽力，无愧于心。
“若非‘莱泽’曾是特搜队的一员，我也不会对你这么好——你应该清楚的，谢普。能得到我一对一接见的联邦雌虫屈指可数，伴侣也无法日日陪伴在我身旁，我和你相识，仅仅出于我对‘莱泽’的些许愧疚与对实验体的怜悯。”
是的，他知道，就在刚才。
“……安德罗米亚殿下，请求您，施予我更多怜悯……请求您……”
谢普在雄虫的面前双膝着地，他将后者右手托于掌心，并缓缓将它覆在自己的头顶。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右手滑落到雌虫苍白的脸颊，指腹稍稍用力，就让他昂首抬眼。从这双眼睛中，安德看到了诚挚的恳求，与完完整整的、她自己的倒影。
小雄子从不畏惧与他们对视，两道目光由此接触。
在联邦划定的规则中，雄虫即便在交锋中落败，也不会有任何厌恶的事情发生。因明白自己的超然地位，安德罗米亚向他发出疑问：“我的怜悯有限度，你又凭什么比别人获得更多？”
雌虫闭上了双眸。
“除了你，一无所有……远征军、联邦、研究所……我不属于这里的任何地方，谢普，无处可归。”
基因嵌合实验，不仅将‘莱泽’从这具躯体里洗去，还把现代虫族的天性也一并抹消了吗？
听完雌虫的这番言语，安德不由得想道。
她所认识的那些家伙，没有哪个会纠结所谓的归处。那些伤春悲秋，那些感性的时刻，好像只存在于更像人类的雄虫身上，而非一位被改造成S级的雌虫。
“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丢下这句话，安德揉了揉雌虫的发顶，温柔地没将发丝弄乱。
那几根从整齐的直发中飘散出来的细毛本就这样，可不是她的问题。
谢普睁开眼，入目便是小雄虫垂眸悲悯的神色——她给他怜悯，但也只有怜悯。
雌虫的眼眶中涌出灼热的泪水，它们顺着眼角流下，坠落至耳廓内，悄无声息。安德好心地拿起餐巾将泪液拭去，声音轻柔到仿佛要被呼吸吹散。
“好啦，别哭了。”她捏了捏对方的脸颊肉，“无论你怎么想，地下研究所都是你今后的归处，研究员们在等着你回去呢。只要乖乖配合，不会和以前那样受苦的。需要我叮嘱他们给你些优待吗？偶尔离开那个玻璃小房子，到中央塔的其他区域散心……当然，你得别总想着逃跑。”
泪水不会因这几句状似亲昵，实则疏离的言语而停止，谢普其实也不想落泪，但它们出现与否并不由他控制——就像在记忆尽失的情况下，以实验体的身份醒来一般，‘莱泽’没给他留出选择。
在大海之中，小船无法自己决定方向。
安德罗米亚给谢普戴上了头盔，那四名研究员将实验体押走。
直到最后，他都还在愣愣地流着泪，无声地哭泣着，没有回答她的询问。但小雄虫的内心总归存着一份仁慈，她告诉研究员：“好歹也是成功到达S级的实验体，对他好一点。”
“明白，我们会转达给拉哈特。”
没有其他挽留，被封闭五感的实验体如来时那般，跟着四人乘着电梯不断往下。
小雄虫注视他们离去，把沾满泪水的餐巾丢进了垃圾桶。
希望安德罗米亚负责到底的雌虫很多，如果给予每个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她得累死。
恰到好处的施予，恰到好处的安抚。
如果想得到更多，就得看自己有没有本事了。
——谢普，你会无师自通一番这样的本领吗？
她想。
***
“我知道了。”
同僚捎来雄虫殿下的嘱咐，拉哈特纳利平淡无波地应下，随后瞥向重回实验室内的五六七号。
尽管泪痕被擦去，眼睛却还泛着红，叫人一瞧就明白刚才哭过。可他神情又格外平静，半点不见悲痛欲绝，甚至连伤感的影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具身体的内部已随眼泪流失干净，只余下一具空壳。
研究员激活播音设备，照例开始进行日常问询。
“实验体五六七号，描述各项感知。”
无人应答。
拉哈特从同僚口中获知，五六七号在安德殿下面前表现得十分正常，也被灌输了简单的联邦常识。
既然到这种地步还不进行回答，只能是他自己拒绝配合研究。
“实验体五六七号，描述各项感知。”
他重复了一遍指令，操作间的对面依然如无人存在似的没有回应。
推了一记鼻梁上的镜架，研究员视线落在虚拟屏显示的各项数据中，态度冷淡地说：“想再见到安德罗米亚殿下么，五六七号。”
异色双瞳微动。
半晌没等来研究员的下一句话，实验体第一次对着雄虫殿下以外的人开了口。
“……想。”
“她不喜欢太不听话的。”拉哈特纳利道，“既然掌握不好度，就当条听话乖顺的狗。想起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回来看一眼。”
“……你骗我。”
研究员语气平平地反驳：“你有什么价值让我骗。成功的实验体有很多，你勉强摸到‘及格’的门槛，唯一的特权只有被她亲口保下。你的实验数据的确重要，但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五六七号。”
“……”
片刻，沉默的雌虫再度言语。
“我配合你，她就会来吗？”
“你不配合我，她肯定不会来。”研究员秉持着一贯的冷漠，镜片后的薄荷色眼睛投射出不带感情色彩的视线，“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
令人窒息的默然过后，实验体低声回答了研究员的问题，事无巨细地将自己近段时间身体上的感受汇报给对方。
把它们全都记录在案，再对他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拉哈特纳利就去查看别的实验体了。
播音设备被关闭，玻璃墙一如既往如翻不过去的沟壑般阻拦着他感知外界。
雌虫闭上眼睛，只觉眼眶内部依然灼热。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莱泽谢普】船去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