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莱泽谢普】船去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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崭新的五十七层，崭新的心情。
当然，五十七层的内部装潢没有任何改变，联邦只是额外添加了许多防护措施，确保实验体五六七号无法完全虫化。
即便完全虫化了，也无法将安德罗米亚带走。
委员会对S级雄虫的‘珍视态度’毋庸置疑，先前流落边缘星系的经历更加剧了这一点。但基因嵌合项目同样重要，况且雄虫殿下主动提出接触实验体，这将成为非常珍贵的数据与经验。
委员会再三商议后，放任了事情的发展。
安德罗米亚本人，在做出撤掉玻璃墙，与实验体以‘正常’的方式接触时，心情自然不怎么好——不如说，这几天只要和拉哈特纳利有过接触，再好的情绪都会降下来。
所幸小雄虫的自我调节能力优异，而联邦雄虫的悠闲生活又起到了极佳的辅助作用，且中央星系住着不少她的朋友，去串一圈门，也就差不多恢复。
莱泽的详细资料她在五十七层进行改造的几天里阅读完毕，生平除去编入特搜队一事外，堪称平平无奇中的模范生。如果当年没有被编入人手短缺的北一部，恐怕还能更普通一点。
就是这样一名平凡至极的雌虫，在联邦腹地闹了两出越狱，还把她给惊动了。
电梯从下方升上，停留在人人都想去的五十七层。
四名研究员打扮的雌虫把实验体五六七号押送至此，他们将束缚圆环的操作方法教给雄虫殿下，告诉她如何把当下正套在实验体脑袋上，用于遮蔽五感的头盔取下。又详细说明了各种应对突发状况的处理办法，并介绍布置在五十七层的整套防护系统。
这么轮番下来，花费了约十分钟。
虽然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但攸关自身安全，安德罗米亚学得认真。小管家亚伯也在旁听，不用担心没学明白。
“上下两层都有委员会安排的护卫，您发出警报后他们会立即赶来处理意外。我们也会在五十八层待命，殿下如有需要，可以随时传唤。”
“我知道了。”
见一个实验体而已，居然让委员会弄出了这么大阵仗。
多少有些无语，不过毕竟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她没让这些人回归原位，接受了委员会的安排。
接过研究员手中牵着实验体的绳索，安德把后者带到了虚拟景观系统模拟出的远征军军舰内部。
这‘绳索’直接从束缚器上延伸出来，颜色也和圆环一样，是亮蓝。不需要的时候按下柄端的按钮，再松开它，电子绳索就会自动回到原处，化作束缚器的一部分。她在前面走，后面丧失视觉与听觉的雌虫感知到牵引力，就会自动跟着走。
——不幸中的万幸，这具‘人偶’尽管对外界不理不睬，但还能被人推着前进。
远征军军舰的内部，安德从边缘星系回联邦的时候领略过，虽然规模相距甚远，但特搜队的星梭与正常军舰的内部构造与设计有共通之处，她倒也不算全然陌生。
小雄虫带着实验体穿过通道、公共区域，一路来到宿舍区。
每间都是双人房，有上下床，也有左右单人床的设计。随便拐进其中一间，挑中了后者。
小管家慢一步端上茶水摆在不大的桌案上，退到门外等待差遣。
室内仅剩两人之后，安德罗米亚在头盔某处输入秘钥，这一层材质莫名的漆黑头盔便从顶部开始消失、向下折叠，最后缩小成一张两厘米左右的四方卡片，被她临时存放在通讯环的卡片收纳槽位。
突然变更的视野并未刺激到雌虫——但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安德罗米亚’就不同了。
雄虫的存在就如同一个开关，当目光触及到她时，就会自动开启。
他一如既往，口中发出再熟悉不过的呓语，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去触摸那张深深刻在脑海中的面孔。
……然后，他摸到了。
柔软的、微热的脸颊。
实验体睁大眼睛，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竟果真触及了幻影，执念达成一半的满足与随之而来的恐惧中断了他的思考。
雌虫怔住，来不及收回的手被安德牵住，并以此指引他坐到床沿。
“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德罗米亚将椅子拖过来，和床沿的雌虫面对面坐着。
后者略显迟钝地点了点头——好歹没第一时间就打算完全虫化触发处罚措施，算是开了个好头。
“我来问问题，你来回答，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再次点头。
“告诉我，我是谁？”
“安德、罗米亚殿下……”
“你想对我做什么？”
“带回，联邦。”
简单的两个问题过后，安德罗米亚让难度进阶。
“‘联邦’，在哪里？”
“……”
雌虫果然无法回答，他努力地想要回复些具体的内容，可脑袋里什么都跳不出来。行星、恒星、星系……大大小小的、无数的宇宙片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从天边划过的，一场流星雨。
不知道。
他不知道‘联邦’在哪里，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回去。
雌虫当即反握住安德牵引他坐下后未松开的手，释放潜藏在内心之中的‘虫’。
不知道在哪里，所以要去找，带着安德罗米亚殿下，一起找。
只要孜孜不倦地去追寻，总有一天能够回到联邦……他是这么认为的。
“呃、……！”
企图完全虫化的惩罚，毫无意外地降临。
他反射性地将雄虫殿下的左手握得更紧，以至于让后者有些吃痛。安德用空着的右手唤出操作板，眼疾手快地取消掉束缚器的惩罚措施，免得雌虫继续受苦。
“不要完全虫化，听到没？”
按住对方单薄的肩膀下达指令的时候，安德没抱太大希望。假如实验体五六七号那么容易沟通，情况也不会发展到要将他‘销毁’的地步。
小雄虫没把事情想得过于单纯，然而有时候，现代虫族这个群体就是那么单纯。
被一瞬的痛苦所影响的雌虫，在疼痛停止几秒后就恢复了过来。他并不十分清楚痛苦消失的原因，只觉得既然这次酷刑没再持续下去，那么也许自己能继续尝试完全虫化。
而就在他再度尝试之际，耳边传来了雄虫殿下的警告。
……要听吗？
好像不应该听，专注到底，完成使命更重要。不进入完全虫化态，他就离不开这里，没办法带殿下回去。
可是……
“好。”他说。
雌虫停下了完全虫化的念头。
他本不该听的，却偏偏将这番话听了进去。
“你，给我听好。”
安德罗米亚摆出异常严肃的表情，“这艘‘军舰’，就位于‘联邦’。我们当下，就在联邦的疆域内——或许你不记得了，但寻找并带回‘安德罗米亚’的任务并不只交给了你一个人。在许久之前，我就已经被其他人寻回，回到了联邦……你所执着的使命早就结束了，知道吗？”
“……结束了？”
仿佛无法理解雄虫殿下话语的内容一般，实验体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最后那句话。
“我的使命，早就结束了？”
“是啊。已经没有‘安德罗米亚’，等待你拯救了。”
一道惊雷劈下，仅存于大地之上的树木被炸成碎屑，由此燃起的火焰将为数不多的生机全部泯灭。
雌虫的瞳孔骤然缩小，‘虫’的本性出于自卫侵蚀神智，打算以完全虫化的姿态降临，不顾所有被告知的事实，只一门心思去完成施加于自身的使命。
可是、可是，如果连这份使命都是假的呢？
无根之木轰然倒下，虚无的海水倒灌大地。
他的使命早就结束，他生命的意义，早在‘出生’前便已不存在。
一切都如河流般向前走，没有人等待他携殿下凯旋，还停留在原处的，只有他自己。
……既然这样，那他还剩下什么？
“我、我的……我的意义……”
精神的迷失比□□的伤痛更叫人不堪忍耐，雌虫抱住脑袋，思考不出自身意义所在的大脑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疼到他嘴唇发白，冷汗直流。纤细的手指紧紧地压着头颅，好像打算把它捏爆似的用上了非比寻常的力气。
安德看得心惊，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按住对方的脸颊，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未被刘海遮住的那侧眼睛，已然落下一行泪水。
“别想了！冷静下来，听我说！”
小雄虫沉声喝止雌虫继续自我折磨，睁大的浅紫色眼眸不再如玻璃珠一般剔透澄亮，却有了几分‘人性’。慌乱、恐惧、寥落、悲苦……尽管全是些极端负面的情绪，也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一些。
“听好！你的身份是基因嵌合项目的实验体五六七号，需要配合研究员进行种种测试，推动实验的进度——崭新的，你现在的使命。”
“配合、实验……”
他似乎没再继续思考自己的意义，抱住脑袋的手失去力气般垂在身侧，浑浑噩噩地复述着安德告诉他的东西。
“对，配合实验。基因嵌合项目，有印象吗？通过将嵌合兽和其他材料植入体内，提升基因等级……或许，你还记得嵌合兽是什么？”
然而，前尘往事尽数遗忘的雌虫，连对现代虫族而言如此重要的死敌也忘得一干二净。
在还没摇头回答的时候，安德就从他茫然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
……唉，小雄子暗叹一声。
好歹情况缓和了下来，趁着他能正常沟通，把这些联邦常识慢慢灌输过去吧。
不过在此之前，安德罗米亚瞧了瞧雌虫现在的狼狈模样，看不过去地拿起随茶点一并放在桌案上的餐巾，帮对方擦拭去脸上的泪痕与汗水的残余。
而实验体也安静地任由她施为，还十分配合地抬头、低头、侧过脸，像一具乖巧的洋娃娃。
简单处理过后，看起来清爽了一些。
她重回座位，打算开始任重道远的科普任务，可雌虫却冷不丁地发出细弱的疑问。
“我仅剩的记忆……骗了我，对吗？忘记了所有事，偏偏记得一个……不需要再执行的，过去的任务。我没有被任何人期待，你……看到我，也只觉得是个，不应该存在的……麻烦。”
他声音很轻，并且越说越轻。
总落在安德罗米亚身上的目光也低垂了下去，真相被无情揭露的那一刻起，雌虫就明白自己的注视对雄虫殿下来说，大约只有困扰。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给出回应，“我遇到过的麻烦人多的是，你在里面还排不上号。”
“……”
造成了麻烦，和根本连麻烦都算不上——哪个比较好？他想不明白。
“好了，因为实验的副作用，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以这种状态去思考问题，怎么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呢？”趁着对方沉默，安德罗米亚顺势把话题拐回去，“你啊，现在就像一个刚破卵的小孩子，乖乖听我把该知道的知识讲完，再去想其他的吧。”
“……嗯。”
他很配合，毕竟除了配合以外，好像也并没有其他选择。
更何况安德罗米亚是他醒来后唯一记得的‘执着’，哪怕为了多和她相处一会儿，雌虫都会认真地听讲。小雄虫殿下不会知道幻影成真的那一刻，给虚无的躯壳内注入了多么强大的能量。
尽管……尽管之后被证明，他的存在、他的执着本身就像一个过时的笑话，可那一瞬间感受到的鲜活，仍旧留存在空空如也的胸腔内。
***
这趟联邦常识课，上了很久。
安德罗米亚一字一句地把联络员整理来的文件念出来，期间成功消耗了许多杯果汁，讲得她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实在有些疲劳，小雄虫殿下很快选择合理压榨劳动力，暂时中止课程，让老联络员把还未讲到的内容做成简单易懂的幻灯片，缩减文本内容，减轻她的工作量。
这桩临时任务自然不可能当场完成，正巧，雌虫今天也接收了不少信息，剩余的内容就被安排到明日进行。
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晚餐左右，小雄虫带领对方离开‘军舰’。
走在通道处，想起如此设置虚拟景观的初衷，安德犹不死心地问他：“这里，你一点熟悉感都没有吗？这些构造、通道，以及舷窗外的风景……没有勾起你哪怕一点点的记忆？”
雌虫侧头望向舷窗之外的世界，虽然那里也是由虚拟景观系统模拟出来的虚假景色，但对于‘军舰’中的人来说，差别并不大。
依然深邃，依然无法触及。
在那片无垠的星空中，雌虫并未想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
“……没有。”
“好吧。”
小雄虫本来也没抱有期待。
她在科普常识之前，将过去与他有过牵扯的人物、事件如报菜名般在对方面前说过。每报出一个名词，她都会让他回答‘有’或‘没有’，来表达对这些名字的印象，结果么……
远征军、北一部、特搜队、林、米歇尔……几十个与‘莱泽’息息相关的单词中，竟没有任何一个能获得‘有’的回答。
这也正常，毕竟他对‘莱泽’这两个字都毫无反应，遑论其他。
想到这里，安德罗米亚止住了脚步。
跟着她的雌虫也随之停下，却不问她为什么忽然停顿，像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小尾巴。
“莱泽和五六七号，你更喜欢哪个称呼？还是说，你想有个崭新的？”她问，“我总得有个称呼你的方式，你也需要一个明确自己‘是谁’的锚点。决定名字，是自我认同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其实雌虫会如何选择，和他相处了这么些时间的安德有所预感。
而在下一刻，从淡紫渐变成灰白的刘海轻轻晃动，他扭回投向舷窗之外的视线，对她道出决定。
“我想要……新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