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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你就当替我活下去,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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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衡的状态已经极差了,姜述基本上需要一直守在路衡身边。
前几日路衡趁着清醒,全数处理好了诏书和政务方面的问题,但因为身体一天一天地垮下去,精神也逐渐不济,路衡就开始走回避路线,不肯用如此狼狈的状态与路知见面。
所以路衡的寝殿一直是由年叔和姜述两人轮流守着的,如果是路知在他的清醒状态下来的,两人就会直接把路知劝离。
姜述劝路衡好好哄一哄路知,路衡只说等最后一日会彻底说清楚,姜述还和路衡大吵了一架,说路衡这是赶鸭子上架,对路知太过残忍,吵着吵着路衡直接昏过去了,吓得姜述后几日都轻声细语的,见到路知也一脸的愧疚之色。
路知也不是傻子,再加上姜述的反应实在是太明显,自然也发现了是路衡想要回避自己。
所以路知喊来了年叔,说自己这两日心气郁结,想要安静待上几日,不被人打扰。
年叔知道路衡大限将至,也知道路衡没干人事,非要拦着路知不见,路知心中苦闷倒也十分合理。
虽说现在还在乾清宫里头的都是陛下的心腹,但路衡对外只是身体抱恙,稳妥起见,还是特地遣散了乾清宫内服侍的所有宫人,一人给了两日的休沐,让他们这两日不必进宫。
但没想到路知少见地起了脾气,说自己烦得厉害,谁都不想见到,不仅仅是宫人,连那暗中保护的影卫也要撤走,说是他晚上总听到房檐瓦片响动声,烦的整夜无法入眠。
路知说他在宫里头安全的很,并不需要保护,路衡这边有年叔和姜述守着,不用担心出事。
年叔本身替路衡拦着路知,已经自认理亏,路知再怎么发牢骚都依着路知来。
本来姜述还想提反对意见,但见路知一副憔悴的样子,又有要撂挑子不干的架势,只好将劝阻的话咽了下去。
转眼间,就到了最后一日。
路知心里挂着事儿,睡的不安稳,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也不想再睡了,就干脆起了个大早,在院落里安静地看了一场日出。
乾清宫四下安宁,虽是满园融金,可路知放眼望去,却只觉得秋日花叶凋零,全然一股死气。
等到日出晨色退去,路知才又回了寝殿。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绣着血竹的白袍,一件一件地缓慢穿上。
待穿戴整齐,路知便坐到铜镜前,为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半扎发。
他戴上了他昨夜放置在妆台上的那只暗金色帝冕。
那帝冕的反光宛如方才染在他发丝间的日色,苍凉而衰败,将路知整个人都衬得了无生机。
路知抬手去抚摸铜镜中的那张苍白陌生的脸。
白影恍惚,路知仿佛在铜镜中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反派路知。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十分清醒,路知仿佛从那张麻木的脸上看到了痛苦不堪的神色,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平静。
他终于也是走向了这个结局。
谢衍川一大早就来了乾清宫,与路知碰了头,最后确认了一遍计划。
按照路知的要求,谢衍川在前一日的朝会结束后,秘密通知了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让他们在今日的朝会结束后到神武门前议事。
众官员虽然心下疑虑,但谁不知道现下基本是由谢衍川代理朝政,横竖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没人敢先行造次。
有与谢衍川稍微相熟的官员想私下打听他所为何事,谢衍川也是绝口不提,只说要请众人看一出好戏,到了时间自然就知道了。
神武门对于外臣而言属内宫禁地,因此谢衍川安排了黎青与部分禁卫军接应,保证能将众官员们带到城楼下。
那剩下的禁卫军也被作了安排,主要是在护送路知顺利登上城楼后对城楼严加把守,保障计划不被中途打断。
谢衍川手握禁卫军兵权,又挟官员进宫,若不是这背后的主使是路知,倒真像是逼宫的架势。
谢衍川倒是对旁人的议论不甚在意,他既然是应下了路知这个忙,自是要将这事情做的妥帖才是。
“还有一个时辰。”谢衍川看了一眼天色:“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必须出发了。”
路知深呼吸一口:“我最后去看一眼路衡。”
两人一路无言地到了偏殿口,谢衍川拍了拍路知的肩:“我在外头等你。”
路知隔着外袍抚了一下怀中的信纸,对谢衍川点了点头,推门进了寝殿。
路知本是想进殿最后看一眼路衡就好,将昨夜写的信放下就走。
但让路知意外的是,路衡竟然是清醒的状态,他独自坐在床头,听到路知进殿的声音,偏头看向了路知。
这已经是路衡中毒的最后一天,路衡本不该醒来了。
路知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路衡的最后一面,还能与路衡说上话。
路知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应该是路衡的意识,是路衡代表这个世界的意识。
路衡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路衡是最能影响世界线的那个人,可现在,那个人想要牺牲自己,为了让路知活下去。
是路衡自己不想活了。
是路衡想在最后一日与自己告别。
这是他代表这个世界给自己的最后仁慈了。
路知忍了好几日的眼泪一下子模糊了眼眶,他踉跄却大步地向床边人的方向跑去,摔跪在路衡脚边。
“你……你醒了……”路知努力平稳自己的状态,他轻柔地去握路衡冰凉的手,却掩饰不了声音的颤抖:“为什么……”
“对不起,知知。”路衡冰凉的手指拂过路知的脸颊,没多久那手指就湿润地刮不去更多泪水:“是我太自私了,我怕你离开我。”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也会怕你离开我……”路知深呼吸了好几下,握住路衡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他抬起头仰望着面色苍白如死人一般的路衡:“路衡,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不忍心看你伤心……可我不能也眼睁睁地看这个世界将你毁掉。”路衡摇了摇头:“我之前就在想,恭王后有风疏,风疏后也一定会有别人。或许你当局者迷,可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身边的人每日都在发生变化,无论是敌是友。”
“那又如何?”路知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路衡:“你不是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
“暗箭难防,说不定哪日,你就会为身边人所害。我护不了你一辈子……是我没本事。”路衡避开路知的视线:“我早已想清楚了。只有手握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最好地避开所有想要伤害你的利刃。你身处高位,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你挡下危险。你比我更需要这个位置。”
路衡的状态本就不好,说完这句话,呼吸急促起了几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牺牲他人来保全自己?”路知紧紧盯着路衡,面露失望痛苦之色:“我以为你会知道我要什么。”
“情爱大不过命。”路衡反握住路知捏得越来越紧的手掌:“知知,若是我的爱最终会伤害到你……”
“你便要收回这份爱?呵……这算什么?”路知冷笑一声,抽回了握着路衡的手:“只是因为你自己所想的我可能会被害的推测,就割舍掉自己的情感。路衡,你要是当真想做个自私的人,就别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
“我实在是不敢赌。如果我们注定要你死我亡,我只想你能活着。”路衡只是伸手去抓住路知收回的手:“知知,这天下就托付给你了。”
路知没有说话,他仍盯着路衡,眸中透着路衡看不透的痛苦神色。
路衡与路知对视良久,见路知没有答应,胸口的起伏更厉害了。
“知知……”路衡的气息很急:“你就当替我活下去,好不好?”
话音刚落,路衡就剧烈呛咳了几声,唇间溢出一大股鲜血来。
“路衡!”路知的前襟上溅上了路衡吐出的鲜血,他慌乱地从地上起身,将路衡搂在自己怀中:“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衣服脏了……沾了血……”路衡的气息微弱了些许。
他想抬起手擦去路知衣服上的血,却抬不起手腕。
路衡的呼吸肉眼可见地又微弱了几分,却仍不肯放开那勉力之下与路知交握的手:“知知……你答应……我……好……不好?”
路知猛得闭了闭眼,一滴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顺着指尖的缝隙渗了下去,灼烫了两人的掌心。
路衡的气息一下比一下微弱,路知心里清楚的知道,路衡这么一睡过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等天黑下去,他会连现在这微弱的一分呼吸都消散离去。
路衡会在今日的傍晚,彻底于美梦之中逝去。
路知用力咬着唇,即将失去爱人的痛苦让他忘记了□□的疼痛。
直到他口中尝到大片血腥的味道,才从口中艰难地挤出了那个字眼:“……好。”
可路知没有听到路衡的回应。
他扭头看去,路衡已枕着他的肩膀,再次昏沉睡去,入了那个不会再醒来的梦。
路知长叹出一口气,他双手扶住路衡的身体,小心地让他躺下。
他在路衡唇上盖上了缱绻又坚定的一个吻。
路衡的唇冰冷地刺痛了他唇上咬破的伤口,可路知却浑然不觉,一寸一寸用自己温热的双唇,认真地将爱人的唇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咸湿的泪含杂着血腥味的吻。
那或许就是路知与路衡的永别。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路知才退了开去。
他将怀中的信纸取出,认真地跌成了一颗爱心的样子,轻放在路衡手中。
路知连同着路衡的手,将那颗心握紧。
他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做足了勇气一般,起身的动作极为坚定。
路知再也没回头看上一眼,大跨步地出了寝殿。
寝殿的门是谢衍川敲响的,他还候在门口,见路知出来,还是先担忧地向里间张望了一眼,又看向路知。
路知合上了殿门,将最后一丝光亮隔绝。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感知廊下风动。
那是带着冷冽气息的萧瑟秋风,十分应景。
“衍川。我们走吧。”
路知再次睁开眼时,说出口的声音已是极为平静。
“到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