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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我意已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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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生活想来也是十分热闹的,傍晚时分的东风楼人声鼎沸,若不是大厅正中那处极为显眼的华贵舞台上正有芳龄女子奏乐起舞,路知还真觉得这东风楼与那京城中的口碑酒楼也无甚区别。
东风楼一楼入口放着一扇花鸟图苏绣六扇屏风,上头的样式是山茶宿鸟,大片白山茶枝桠上停着几只翠鸟,茶金色的翎羽上织着两片银丝,在那绿叶中若隐若现。
绕过半透屏风,就能直接看到中心的舞台。
舞台的背景是从二楼垂下四副巨大的画轴,上头的泼墨草书连成一片,路知细细看了几眼,只看清最后一句好像是“也无风雨也无晴”,想来这东风楼倒是世人认同的高雅之所了,不然哪敢用《定风波》作衬。
而放眼台下的位置,那设计很明显就是用来给人听曲儿的,前后共有三排横向放置的方桌,每张方桌左右都配上两把黄花梨交椅,这样算是一组。
而每组桌椅前后左右之间大概都间隔两人的身位,一排共有五组,可以说是给每桌听曲儿的人保持了距离感,又不会太过遥远,可以保证正常的交谈。
而稍远一些的外围放着一圈大圆桌,一看就是用来宴请用膳的,每张圆桌都用弧形的围屏围着,只有冲着舞台的方向是出入口,想来在这种场所,这样布置的隐私性已是极佳,这样的布置分为左右两边,一边四组,共八张桌。
这一楼看似座席不多,但按照这样算下来,满座的情况下也是能同时容纳二百个人。
再加上现在刚好是傍晚的热闹时分,怪不得路知一进门,就觉得里头极为热闹。
好在这里头私密性好,外头进来的人也不会被多做注意,而且姜述应该是提前打了招呼,路衡带着路知一进门,就有一名衣着明显高档些的管事迎了上来,不用二人开口,就将他们直接带上了二楼雅间。
虽说这一楼的布置已是十分精妙了,但路知上了二层,就觉得档次又高了些。
二楼的设计是个回字型,但为了听曲的角度,只开放了三面,舞台的正上方那面是四扇合拢的门,通向那头的连廊两端都有屏风挡着,看起来就是外人勿进的意思,路知估摸着应该是他们歌楼里头的人的厢房。
而厢房正对面只设了两间雅间,那管家带着二人上了楼梯左拐,掀过一层竹帘,就到了姜述定的那间靠右侧的雅间。
路知站在二层才发现,这上二楼是分为左右两边的楼梯的,他们走的是右边的楼梯,那回字型的连廊被分为左右两等分,每侧各三间,也就是说,二楼一共也就设了六间雅间。
而他们所在的正中两间被一扇巨大的紫檀嵌石屏风,而这上面镶嵌的竟是一整面的雕花白玉,一整扇浑然一体的的屏风将左右两边完全隔开,那白玉的质地温润清透,上头雕着一副寒梅图,但雕刻最薄的梅花部分也是透光不透人,那光透过花瓣,显得整簇梅花都洁白莹亮,让观者恍若置身雪地梅林一般。
而那独属于他们雅间的那段回廊的围栏边也放着一楼台下放置的一组黄花梨桌椅,路知站在围栏边往下看,就能完全看清下头的舞台,想来坐下的角度更是能更好地观赏那台上的风貌。
而他站的位置也恰巧是画轴的最佳观赏位,路知轻而易举地就看清了那整首《定风波》的全貌,书写之人笔力遒劲,一看就是名家大作。
路知心里头惊叹这东风楼的大手笔,但面上倒是不显,只跟着同样不为所动的路衡进了雅间。
姜述显然早就在雅间等着了,桌上连冷盘都放好了,见二人推门进来,姜述立马站起身来:“你们可算来了。”
路衡轻嗯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姜述也不和他客气,绕过路衡到了路知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终于看起来圆润了些。”
“劳烦师兄这么操心。”路知笑了笑:“师兄日日说我太瘦了,我这才进宫几日,师兄就如此满意了,倒像是在拐着弯夸我边上这位了。”
“你这才进宫几日,就变得这般牙尖嘴利,我是该夸一夸你边上这位了。”姜述虽是嘴上不占下风,但还是一副老父亲的样子拍了拍路知的肩:“一会多吃些。”
“知道啦。”路知点头:“咱就这么站着干唠,不坐下么?”
“啊,是。”姜述虽然应下了,但却是看了一眼路衡,身体没动。
“知知。”路衡开口,握起路知的手腕捏了捏:“我与阿述有些事要说。”
“啊,我知道了。”路知点头表示懂了:“外头好像开始唱曲儿了,我出去听会。”
“诶,拿两个果盘出去,边用边听。”姜述就近抄起桌上的两盘让路知拿着:“不是什么大事,半炷香后我会让他们上热菜,到时候你就进来。”
路知点头,抱着果盘推门出去:“好。”
两人并排看着路知推门出去,见路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姜述才又回头看向路衡,两人对上视线,才发现双方面上都没有了轻松之色,姜述皱眉一副凝重之态,路衡则是沉静深思的模样。
“你真要这样?”姜述率先开口问道。
“我意已决。”路衡面色平静。
姜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路衡:“与酒同服。”
路衡接过瓷瓶,拿起桌上的酒杯斟了一杯酒,打开瓷瓶将里头的东西倒了进去,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哎!你……”姜述也没想到路衡如此果断,都没来得及拦住:“这服下去你就只剩十四日了,何必如此着急,现在就……”
“无妨,我已将一切都料理好了,剩余几日于我无甚差别。”路衡轻叹了一口气,将瓷瓶子递还给姜述:“以后,他就拜托你了。”
“唉……你不说我也会的。”姜述一脸痛心地收起瓶子:“你与他也未必就走到那个地步了……”
“当断则断罢了。”路衡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酒:“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他铺好后路。”
路知抱着果盘出了雅间的门,在围栏边上坐下。
台侧一左一右有两名女子坐在古琴前演奏着,台上一水儿的红色罗纱裙舞女围成一圈,正中央是一名身着白色水袖的舞姬,她的头上别着一块红纱,像是盖头一样遮着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艳色的唇。
那舞姬在台上做了一连串的踏步翻身,宽大的裙摆在她旋转之时一下散开,如一朵缓缓盛开的昙花一般,而那中间的一点红纱也随着动作波澜,竟有一副洁白染血的凄然感。
路知没什么艺术鉴赏能力,只觉得那乐曲悲的很,而那舞姬还在台中央转着,那昙花越开越盛,鲜红也越发弥漫,最终那舞姬猛地扯下头上红纱,身子一歪跌伏在地,那周围绕着她的那群红衣舞姬瞬间围了上去,将那抹散开的纯白被血红色一片一片地盖住,最终被染成同样的鲜红。
“好!胡笳十八拍配上这水袖舞真是极妙!”屏风后头突然传来交谈的声响:“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响有余兮思无穷,好一个薄命佳人!”
“大人真是见闻广博啊!”另一个听起来年龄稍长些的声音吹嘘道:“哎呀,只可惜这演奏古琴的不是姝云姑娘,要是换她来演奏这曲,这水袖舞可都要黯然失色了。”
“你就记挂着那姝云姑娘,也难怪。”另一名年纪也差不多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我可是听说啊,这姝云姑娘都四十多岁了,还有个二十好几的儿子嘞,但她看起来啊,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这曲儿又奏得极好,当真是长盛不衰。”
“可不是么!说起来,还真是好久没看着姝云姑娘登台了。”那屏风后头估摸着有五六个人,又是一个新的声音开口:“上次不知是哪位高官宴请贵客,钦点了姝云姑娘奏那首《梅花三弄》,可姝云姑娘那日恰好告病,说是连床都下不得了!后来还是她那二十多岁的儿子奏的这曲哩!”
路知一直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声音,可没想到越听越耳熟。
梅花三弄……姝云姑娘……难不成这就是风疏身世所说的歌楼?风疏竟然说的都是实话?
“啊?还有这事?”屏风那头也传来阵阵惊呼。
“可不是么!我那日刚好在场!”那声音有些激动:“你们猜怎么着?那小公子一身白衣,带着个幕离就上台了,奏得极好,一曲《梅花三弄》竟是一点都不输姝云姑娘,可见啊,当真是得了真传的。”
“呦!那你可是沾光了!”那名年龄稍长的人又开了口:“这姝云姑娘和小公子都奏得这般好,怎么后来就没见他们登台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是那贵客曲觅知音,为他们赎了身了!”那屏风后头虽是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难掩兴奋:“哎哎,你们可别说出去啊,我可是听说,那贵客是宫里的人!”
“啊?当真啊?”那屏风后头的声音又轻了下去,路知有些听不真切了:“那他们母子可真是飞黄腾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