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浅草夏木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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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们，对对，就是你们。”一个腆着啤酒肚、满脸横肉的男人走了过来，视线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主持人，呲着黄牙问，“你们就是来帮忙找张盼儿的吗？人抓回来了吗？”
　　秃头脑袋泛着油光，在阳光下锃光发亮。
　　【额好没礼貌……】【我能说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吗】
　　“您好，请问您是？”美女主持人很有职业素养，马上递上话筒。
　　“我是她男人！”秃头男理所当然地说。
　　【什么什么什么】【我槽什么鬼】一时间弹幕纷飞。
　　“她是我老婆！收了老子三十万彩礼！结果这小贱蹄子结婚当天跑路了！害老子丢尽了脸！
　　你们要是找到她了，一定要帮我把她抓回来，看我不打死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跑路！”男人恨恨地说，末了在地上吐了一口黄痰。
　　主持人顿时来了精神，“请问您能详细说说吗？您说张盼儿拿了您三十万，有什么依据吗？”
　　“全村人都知道啊！送礼的时候，整整齐齐的三十万现金！银行现取的！她爸妈收了钱，然后她人跑了，跑去上大学了！你说说，你来评评理，老子钱没了，老婆也没捞着！谁赔我？”男人越说越气。
　　“您的意思是，这是她爸妈收的，不是张盼儿收的？”
　　“这不都一样吗？她爸妈收了，不就是她收了吗？她爸妈把她嫁给我了，就是我的人了！”
　　“当时张盼儿应该刚成年吧，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你们领证了吗？她是自愿结婚的吗？”
　　“我们这儿摆酒就是结婚了，不领那玩意儿。不愿意？不愿意她家退钱啊！搁这儿耍老子玩呢？老子被忽悠了四年，到现在彩礼也只拿回一半，谁来赔我的损失？”
　　【这很难评】【这男人得有四十多了吧，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搁我我也跑路】【是不是考上了大学还两说呢】
　　【不管怎么说，这是买卖婚姻了吧】【而且听这男的还要打人，家暴男啊】【这男的看起来好恶心】
　　【就是为了彩礼吧，这不是妥妥的卖女儿嘛】【乌鱼子，一家子不是好人】
　　【我感觉有隐情，不是谁哭谁有理的】【四年没回家，不认爸妈，总没得洗吧】【回来不就被抓去结婚了吗，敢回来吗？】
　　秃头男情绪越来越激动，导播赶紧切了画面。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本期‘寻找盼儿’专题节目。京大学生抛家弃母，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请大家不要走开，我们将继续走访，挖掘真相，探寻背后的故事。”
　　接下来走访的是我就读过的学校，从小学到高中。
　　和预料中的有些不一样。在网上，我被千夫所指；在老师的口中，我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们不肯说我一句坏话。
　　我的初中班主任知道我至今行踪不明，和家里没有联系，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的高中班主任，一个小老太太，因为不玩社交媒体，至今还不知道网络上发生了什么。
　　在主持人念那些评论的时候，文雅了一辈子的她气的破口大骂：“污蔑！这是污蔑！盼儿是个好孩子！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她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
　　记者们感到里面有料，顿时像嗅到了鲜血的鲨鱼，纷纷围了上来。
　　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版本，渐渐拼凑起来……
　　5
　　“天哪，怎么是个丫头片子啊，老天爷啊，我好苦的命啊……”
　　我一出生，家里天就塌了。奶奶看了我一眼，在产房门口就嚎啕大哭。
　　妈妈默默地流泪，爸爸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抓的紧，生二胎是要丢饭碗的。怎么办？老张家要绝后啦！
　　“吃什么吃！给你口粥喝就不错了，生不出儿子的母鸡！我们那时候，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哪像你，这么娇气！”没生出儿子，奶奶待了两天就走了。
　　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坐月子，每天咸菜就白粥，落下了月子病。“都怪你！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挨千刀的！我怎么命这么苦啊……”她恨我，把这些都怪到我头上。
　　对，怪我咯？我只是个小婴儿呀，造了什么孽，投胎到你们家？我好饿呀！我真的好饿呀！我也扯着嗓子哭，哭声小得跟小猫一样。
　　爹不亲娘不爱，他们随随便便地养我，大冬天的把我扔到院子里，寄希望于我能自己嗝屁。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小小的我挪啊挪的，挪到了狗窝里，捡回了一条命。
　　对门阿婆吃斋念佛了一辈子，看不下去把我捡了回去，用米汤吊着我的命。
　　我没有名字，一直被“死丫头”“贱丫头”地叫着。大概是贱名好养活吧，我居然磕磕绊绊地活下来了。真是天不遂人愿！
　　老天不收贱人，我没死成。爸妈要生儿子，只能另外找路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钻到了空子。
　　我，张有才之女，是一个弱智。
　　真不真不知道，反正医院开的诊断证明上是这么说的。Ps：张有才是我爸的名字。
　　是在县医院的我爸的二姑奶奶的儿子的表嫂的三舅姥爷开的证明。费了我爸整整半年的工资。
　　“都是你！扫把星！赔钱货！害老子赔了这么多钱！
　　哭哭哭，哭什么哭，福气都被你哭没了！”路过的我莫名地挨了我爸一脚，我妈在一旁幸灾乐祸。
　　“还有你，笑什么笑？再生不出儿子，我们离婚！”我妈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家很穷，特别穷，因为我经常没有饭吃。
　　到了饭点，我就满村地溜达，看看能不能蹭口吃的。“好香啊……”我盯着村长家的狗，的饭盆，“好想吃一口……”
　　“汪！汪汪汪汪汪！”我抢了饭盆就跑，边跑边往嘴里塞。狗在后面狂追，然后整个村子的狗都开始叫。这种场景隔天就要上演一次。
　　回到家里，我还要干好多好多的家务。烧水的锅炉，比我身高都要高。
　　干得不好，爸爸妈妈就会拿扫帚抽我。我的衣服总是破破烂烂的，身上一道一道的都是血印子。
　　村里来扶贫的时候，我就特别期待地看着他们。“村长爷爷，来我们家吧，我们家吃不上饭呀！我每天只能喝刷锅水。能不能给我们家送点吃的呀！”
　　但是村长爷爷摇了摇头：“妮子啊，你们家不符合条件啊。”
　　哪里不符合呢？明明被帮扶的瞎婆婆家，每天也能吃上白米饭啊。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我不理解。
　　但是他们只是看着我叹气，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6
　　我要去念小学了。
　　这是义务教育，国家强制的。不去的都要去坐牢！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死丫头！”
　　“不是，不是平时的称呼，是你的名字。”“名字是什么？”
　　登记的老师把我问懵了。
　　我去问妈妈，我的名字是什么。妈妈没好气地让我去问爸爸。
　　我没上过户口，也没有取过名字。没有名字，就上不了学！上不了学，就影响村里的指标！
　　“一个贱丫头，要什么名字？就叫张招弟！”爸爸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定下了我的大名。
　　好巧，他上户口的时候碰到了朋友，感觉这名字有点丢脸。而且太直白了，影响他在村里的形象，于是大手再一挥，就叫“张盼儿”！
　　招弟，盼儿，反正一个意思。老天保佑，下一胎一定要是个儿子！
　　我们家不穷。这是我上小学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读书使人明智，老师说得真好！
　　感谢国家，感谢党，感谢义务教育！我这样的弱智，也居然学会了思考！
　　这一思考，就总觉得有点违和。我们家的条件，和表现出来的经济状况，不太符合呀。
　　我妈是农村普通的家庭妇女，种田、家务一把抓。但我爸是村大队的干事，吃公家饭的，有编制的那种。一个月的工资，养家应该绰绰有余吧。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过得这么苦，总是没饭吃，也没有衣服穿。永远干不完的活，永远挨不完的打！
　　是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这么苦？可是村长家的耀祖，就白白胖胖的。瞎婆婆家的妮妮，也从来没有挨过打。
　　是我的运气不好吗？是我们家的小孩，都要这么苦吗？像妈妈说的，我是个丧门星？
　　弟弟出生了。
　　他出生的当天就去登记户口了。他有个很棒的名字，叫张富贵。
　　自从弟弟出生后，我们家顿顿都能吃上肉了，偶尔还有新奇的零食吃。
　　但是，这些都是弟弟的，我什么也没有。
　　小孩子嘛，有时候克制不住本能。有一次，我偷偷地吃了一颗弟弟的巧克力。巧克力真好吃啊，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然后，爸爸一脚把我踹到了门外，断了两根肋骨。我妈紧跟其后，棍子雨点般地落下。“让你跟弟弟抢吃的！让你跟弟弟抢吃的！揍不死你！”
　　我满地打滚求饶，“妈妈，别打了，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那天，我们家的扫帚棍，被打断了。
　　我蜷缩在地上，我想我明白了答案。
　　原来当年村长的眼神是这个意思。原来，苦的只是我一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