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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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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到宋兰渊,是在骆楣神门的藏书阁。
彼时距离他提出“交易”,已过去五日之久。
她和一众外门弟子涌入藏书阁内打扫,弄了大半天,连第一层都没整理好。
这群外门弟子有个长得张牙舞爪的老大,名叫武陈,最喜欢使唤人。外门信息闭塞,可不知他打哪听来郑枫和惹了大师兄的嫌,便处处针对她。
“喂,我说星铃,你怎么笨手笨脚的?擦个窗子都擦不好,干什么吃的?”武陈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神态十分高傲地走近郑枫和,拧着眉看她。
藏书阁书物繁多贵重,八个方位都各自安了一扇窗,光线因此十分充足。书柜高低不一起起伏伏着,她娴熟地绕过,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窗棂。
武陈这么一嗓子,所有外门弟子的视线都落了过来。
她懒得理他,支起窗棂,转身要走向下一扇窗子。哪知武陈不依不挠,一把扯过她的长发。
这么一扯,郑枫和半挽着的墨发间,那簪梧桐花枝悄然落地。
郑枫和稍稍黑了脸,忍着怒火,缓缓转过脑袋,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武陈手中更加使劲,他呸了一声,眯着那双三角眼:“藏书阁七十二扇窗,你都要擦三遍,记住没?”
郑枫和不回答,武陈火气直线上涌,粗暴地将她一把扯过,全然不顾她会因此疼痛。
“没听到吗?!”武陈低吼一声,面露怒色,浑身像是长满了刺。
下一刻,他却蓦地望见一抹一闪而过的红色。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脚下忽然像是踩在了刀尖上剧痛无比,他惨叫一声,霎时松开了郑枫和,跳脚起来。
“好疼!疼疼疼!好疼啊!!”
武陈咬牙大叫不止,其余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来到武陈身侧查看。
“你做了什么?!”一白衣青年指着郑枫和,愤懑怒问。
郑枫和偏过脸,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啊。”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她在我脚底动了手脚!!”武陈一面惨叫一面痛骂不止。
这时候,有人蹲下来,仔细看着武陈的脚底,这一看,却是困惑起来:“武陈大哥,你脚底没受伤啊。”
武陈疼的直吸气,他弓身捧着脚丫子,定睛一看。
“哎?”他顿感疑惑。
疑惑过后,那种被刀尖刺穿脚底的感觉也瞬间消失了,就仿佛,这一切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武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古怪地瞅了一眼郑枫和,又看向脚底。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多嘴。
武陈汗如雨下,一阵尴尬,看了半晌,复又抬头,这一看,竟望见郑枫和猩红的眸子!
他大叫一声,连连后退,指着郑枫和,结结巴巴囔道:“怪、怪物!”
这一叫,所有人又看向郑枫和,可郑枫和依旧是老样子,一脸无辜地站着,一双漆黑的杏眼中水光潋滟。
几位外门弟子上前扶住武陈,安抚几句。
“武陈大哥,哪有什么怪物?”
“是啊,大哥你是不是操劳过度,出现了幻觉?”
“大哥,放宽心,藏书阁里层层重阵,哪会有什么怪物啊?”
……
武陈咽了一口唾沫,抖着嘴唇,试探着望向郑枫和时,在一次望见了她猩红的眸子。
他大叫一声,霎时晕死过去。
“武陈大哥!!”
所有人蜂拥围了上去,无数双手要扶起武陈,武陈就这样在众外门弟子的推搡下,倒在地上。忽然有人脚底一滑,连带着众人纷纷泰山压顶般倒在武陈的身体上。
郑枫和掩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般笑着笑着,忽然间,她却感到一道明晃晃的视线。
她下意识抬起头,只见距离她三扇窗远的阶梯上,立着一道澄影。
少年一手捻着诗书,一手撑在腰间的蓝剑剑柄之上,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虽说是面无表情,郑枫和却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厌恶。
没错,厌恶。
虽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收回目光,轻哼一声,倾身将落地的梧桐花枝拾起,随意簪入发间。
突然,不知是谁发现了周潮隐,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里,一句句仓皇的“三师兄”此起彼伏。
周潮隐将手中的诗书合上,缓步踏来。
两名外门弟子扶着晕倒的武陈,此时心里慌得不行。
三师兄周潮隐,最尊礼法,门内一切礼数教习都由他管束,方才他们那般失态,还叫他亲眼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周潮隐停在了他们跟前,微一抬手。
两人瞬间闭上了眼!
“原是魇住了。”周潮隐若有所思,轻声喃喃。
那两人愣了一瞬,这才敢睁开眼来,忍了又忍,其中一人忙道:“三师兄,武陈大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
郑枫和扯了扯嘴角,抱胸看向周潮隐,面露讥诮。
周潮隐沉默了一瞬,下一刻,他抬手为武陈号起脉来。所有人屏息凝气望着他,许久,周潮隐才将手放下,轻笑一声:“作息日夜颠倒带来的魇症罢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郑枫和只觉得他虚伪,没再看他,而是径直朝着下一扇窗子走去,就势要擦窗。
周潮隐脸色沉了沉,转而看向她。
其余人纷纷回到原位开始打扫起来。
郑枫和抬手擦窗,拧着眉,嗅到一阵清雅的兰花香,她微微一顿,便知道他在靠近。
她在心里冷笑,却不予理会,三下五除二擦好以后,转身就要走。
她回过身,果然他就站在她身后,不知要说些什么。
郑枫和二话不说一把推开他,沿着阶梯走上去。
等到她来到下一扇窗子前时,那股萦绕鼻尖的兰花香悄然消散了。
她下意识侧目,那抹亮眼的澄色,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在了原地。
*
离开藏书阁时,已是子夜。
郑枫和打着哈欠回到外门,轻轻推开破败的小别院院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碎裂的瓷碗、烧成灰的棉布、撕成碎片的衣裳。
一片狼藉。
郑枫和不动声色地走进正中央的小屋内,果然屋内一切都被砸了个干净。
郑枫和指尖微动,一道符咒生成,她的眸色瞬间染红。
在诡术加持下,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封燃到一半的符纸。
她轻轻将符纸拾起,仔细端详了半晌,末了,兀自笑了一声。
不出所料,这一切应该是盛明宇的杰作。
郑枫和微微颔首,捻起那封符纸,随手一抛,剩下的符纸在风中燃成了灰烬。
济宁天台上,雷刑、剑阵迫使星铃魂消神亡,由此,郑枫和借尸还魂、重回人间。
星铃早已身陨,活着的,却是她。
盛明宇千不该万不该舞到她面前。
*
藏书阁一见后,周潮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了。
郑枫和乐得自在,练剑修习后,走在梧桐林中时,却猛然记起他所说的“交易”。
道气。
郑枫和拧着眉,心说怎么差点忘了这茬。
如此,她打定主意,循着记忆爬上了映雪殿。
三千玉阶随云升,她爬了许久,终于在黄昏前登入顶峰。
喘息间,她一脚踹开映雪殿殿门,气势汹汹踏入其中,环顾一周,却不见半点人影。
“三师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忽然,一声卑微的询问在郑枫和身后响起。
郑枫和抱胸回过身。
映雪殿外,两道身影缓缓靠近。她定睛一看,只见周潮隐身侧跟着一女弟子。
那女弟子眼眶微红,一脸担忧,正喋喋不休着什么。
郑枫和一眼便认出,她是济宁天台上指责自己的骆楣四师姐。
她睨住周潮隐,后者则微微颔首,轻声安抚:“盛公子只是思虑过重罢了,无妨。”
郑枫和干站着许久,女弟子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忽然面露慌张道:“三师兄,她、她怎么在这?”
郑枫和扯着唇,偏过脸,径直走进殿内,惟留女弟子一脸惊骇。
“她、她怎么进去了??”
周潮隐默了一瞬,轻轻眨了眨眼,转而沉声道:“我有事,要与星铃姑娘一叙,四师妹,就此别过。”
他正要走,女弟子忙不迭问道:“是……昆鸟的事?”
周潮隐顿了顿,轻轻摇头。
女弟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咬唇,点头道:“那我走了,三师兄。”
说完,她还在等周潮隐的回复,等了半晌,一抬眼,只望见紧闭殿门的映雪殿前,一地梧桐落花。
映雪殿内。
郑枫和坐于正殿桌案一侧,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感觉到他进来了,便抬眼直勾勾盯住他。
周潮隐好似未曾发觉,缓步踏来,落座于案前,随手抬起一只茶壶,倒了一盏茶水。
下一刻,她坦然地朝他伸出手。
周潮隐微微一顿,将茶盏轻轻放下:“郑姑娘,想要什么?”
郑枫和露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神态:“道气啊,除了这个,我还能要什么?”
周潮隐身体僵了僵,沉默着将雪臣一把抽出,就要往手臂上划去。
郑枫和不满地睨了他一眼:“把手给我。”
见他不动声色,她只好纡尊降贵抬手握住了他。
他的手温热,带着一点点薄茧,五指修长白皙,握在手里,郑枫和还垫了垫。
周潮隐却说:“郑姑娘,不取血?”
郑枫和闭上眼,懒得回答他,只是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不再吭声,郑枫和默念诡咒,下一刻,只感觉一阵排山倒海的道气源源不断地从手心涌至四肢百骸,郑枫和猝然睁开眼,松开了他的手。
她面露警惕戒备,语气不善道:“长公子道法何时这般高超?”
为什么你会有如此深厚的道气?如此程度,已是与神门门主道行相近。十年前,你分明不通道法,不过一介无能之辈,十年光景,不可能如此突飞猛进!
周潮隐敛了神色,一双眸子居然褪尽了柔和,只剩隐约的警告和冷漠。
他笑了一声,直视她充满戒备的样子,也瞧见了她殷红的瞳仁,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郑姑娘,又是怎么想的?”
这般问,真叫人觉得奇怪。
郑枫和指尖微动,唇边噙着讥诮的笑容,倾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凑近他,一身的戾气:“我怎么想?”
周潮隐身子一僵,案上的剑瞬间燃爆冰蓝色的火焰!
“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冷笑一声,眯起眼眸,问:“那些门主,怎么会把你认成我?”
周潮隐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只是望着她的眸子,他看清她的威胁。
“说。”
他不回答,郑枫和心中戾气更重,他不动,她便用指尖在他的肩上画了几笔,几笔下来,符咒已成。
周潮隐只觉得呼吸一窒,一种蚀骨的疼从肩头蔓延。
是真语咒!
千钧一发之际,案上的剑未得令便自主出鞘,急速冲向郑枫和,剑光闪烁,逼人的剑势激起千层风浪!
“雪臣!”他压着声音止住了雪臣的进攻。
郑枫和松开他,抱胸回过身,一举握住蓝剑。
一息之间,雪臣剑身之上的火焰愈加爆裂。
“这就是你的佩剑?”郑枫和眸色愈加殷红,她神情淡淡的,好似不在意一般,但他知道,她能毁掉灵剑。
她也起了杀心。
可他不愿说,死死咬牙,末了,嘴角竟然溢出血痕。
这样僵持着,直到郑枫和手心传来一阵刺痛,真语咒顷刻间失效。
她拧着眉看向掌心,只见灵脉根部,一点朱砂痣映入眼帘。
只一眼,她便知,这是压制住诡术的最强法印。
她心下一寒,抬眸看向周潮隐,咬牙切齿道:“宋兰渊,好计谋。”
殿中一片静谧,殿前的雾气顺着窗棂透了进来,香灰浮沉,她突然有些眩晕。
迷迷糊糊间,她恍惚听到他在说什么,可她听不真切,只觉得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真阴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