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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八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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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城中村昏黄的灯光微微闪烁,已经是八月的天气,巷子里吹来的风却还有些阴冷。
“别出去!”
女人厉声呵斥着,在沉沉夜色里显得格外凌厉。
小孩呜咽着没了声音,只剩下簌簌的风声在巷子里呼啸。
沈岁暮垂着眉走了进来,一阵阴冷的风撩起她的长发,耳后的红痣微微发烫,她不由得凝眉。
“小沈,我先走了哈,家里有点事……”
沈岁暮幽幽转头,原本漂浮在半空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她的肩,不似以往的嘻笑打闹,女人乌青的眼里闪过真切的恐惧。
“崔玉璟。”
她话音刚落下,女人就怒气冲冲的飘到了她的脸上。
“沈岁暮,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是要找崔郎,但这里的怨灵能把我生吞了,我连鬼命都不保了,还怎么等崔郎?”
沈岁暮停了脚步,嘴角收了起来,目光顿在女人的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叹一声,正欲开口时,一声尖叫划破了沉寂的黑夜。
“死人了!又死人了!”
她提脚飞奔,走了一段路之后,似又意识到什么,转身说道:“芙姐,你先回去,要是我寅时还没回去,你就去灵鱼区找方知微。”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郑芙望着沈岁暮匆匆的背影,抬头又看了看漫天的黑气,最终还是转了身。
这里的恶灵太多了,她会被撕碎的。
沈岁暮不要命,她还要呢!
尖叫声落下之后,原本黑漆漆的小巷变得灯火通明,窗口探出的脑袋怔忡不安的望着某处。
巷尾处漆黑的一幢小楼里传来凄惨悲痛的喊叫:“烟儿!”
窗口的灯骤然亮起,门被猛地打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跑了出来,脚上的拖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她哭喊着跑到少女的身旁,双手颤抖着,不敢看女孩的脸,只跪在旁边流泪,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沙哑苦涩:“烟儿,妈妈再也不逼你学了……可是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呀……”
沈岁暮脚步未停,径直向破旧的高楼走去。
“别去,那里面有东西!去了只有……”
她顿住脚步,回身望着各家窗口露出来的脸,最终将视线落在地上痛哭的女人身上。
女人怀抱着少女,在她们身旁,少女的魂魄漂浮在半空。
少女见沈岁暮的眼神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身上,轻轻眨了眨眼。
两人目光相接,沈岁暮看见少女眼里淡淡的解脱。
沈岁暮转身上了楼,这栋破楼年久失修,墙面掉下来的大块漆皮看起来瘆人极了。
空荡的脚步声在楼里回响着,她将手机灯打开,勉强能看清楼里的构造。
“岁岁……”
虚无的声音传来,她猛地抬头,脚上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脚。
“哥……?”
飘荡在楼梯间的身影转过身来,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
深邃挺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哪哪都一样,只有那双总是满含爱意的眼睛变了。
他冷冷的看着沈岁暮,凑近了些,颇为诱惑的说着:“跳下去,跳下去你就能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你不是觉得对不起哥哥吗?”
“跳下去,哥哥就原谅你。”
沈岁暮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人,沈临川那双手不知道牵了她多少次,当他再次伸出手时,沈岁暮下意识就搭了上去。
没有印象中的温度,只有彻骨的寒冷。
她紧咬着唇,眼睛死死地盯着沈临川,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临摹着这人的眉眼,心底攀升的悲戚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哥,我好想你……”
沈临川在她耳边低语:“只要你跳下去,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视线渐渐模糊,沈岁暮将泪水咽了回去,她轻轻扯着嘴角,不舍的看着眼前的人:“沈临川永远都不会伤害我,你了解我,却不了解他。”
面前的脸开始模糊,渐渐显露出一个女生的面容,她尖声笑着,撕破了沈岁暮最后的那点念头。
“没想到你竟然看出来了,那就去死吧!”
她龇牙咧嘴的冲了过来,恨不得立马撕碎沈岁暮,一道微弱的光将她打了回去,狼狈的跌落在地上。
沈岁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林月,死于2008年,时龄17,高考后第三天自杀。”
林月身上的戾气逐渐增长,双眼猩红,厉声吼道:“那是他们逼我的!”
“我活了十七年,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我永远都是榜单上的第一名,学校的表彰大会永远都有我的名字,大家都说我是天之骄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每天面对的是什么!”
“从小到大,我没有一个朋友,因为他们会在我交到朋友之后跑到别人家里去闹,说别人影响我学习,他们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毕竟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啊!”
林月笑得凄厉,她将眼底的悲哀埋了下去:“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过一次电视,所有的娱乐活动我都没有体验过,我不知道羽毛球怎么打,不知道大家一起翻花绳是什么感觉,我只有学习,只有没日没夜的学习!”
“然而这样他们还觉得不够,大大小小的比赛他们都给我报名,只要我的名次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会给我脸色,让我的房间整晚整晚的亮着灯,我连睡觉都成了奢侈!”
林月抬头,不解又悲愤的看着她:“她们跟我一样,都只是可怜的学习工具,我是在帮助她们解脱,我有什么错!”
她指了指楼下的秦烟烟:“你以为她很幸福吗?”
“秦烟烟每天学到三点才敢睡觉,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那个孤注一掷的妈妈!”
“她妈妈自己离婚后不幸福,就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秦烟烟身上,盼着秦烟烟比那个小三的儿子考得好,她有考虑过秦烟烟吗?”
林月声嘶力竭的吼着,沈岁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下去,秦烟烟还呆呆地飘在半空,稚嫩的脸上有一双水灵的眼睛,最青春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蛊惑的时候。
沈岁暮转眼看向林月,声调淡淡的:“你确实活得很辛苦,最后选择这样的路是一种解脱。”
林月脸上有些松动,狠戾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但是……”
她转头看向楼下的秦烟烟:“你没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不是你的人生,你早就选择结束这场游戏了。”
林月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你知道什么,高高在上的评判别人的苦难,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吗?”
林月说完之后从地上飘了起来,似乎是忌惮着沈岁暮身上的东西不敢过于靠近,面上仍是凶狠。
她轻轻一扬手,楼里阴风阵阵,破败不堪的窗子吱呀作响,沈岁暮耳边响起了嘈杂的嬉笑怒骂声。
沈岁暮什么都看不清了,面前的脸越来越多,重重叠叠的上下浮动着,发丝被长舌搅动着,背上一股阴凉,头疼欲裂,身上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眼睛无端生出可怖的红血丝。
“沈岁暮,你不就是为了你哥哥来的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这么喜欢尊重别人命运,怎么不理解一下我?”
林月轻飘飘的声音不知道从那个方向传过来,沈岁暮眼前像是蒙着浓浓的雾,什么都看不清,耳朵也被各种吼叫嘶喊吵得不胜其烦,她连林月的话都只听了个大概。
沈岁暮紧咬着下唇,额上青筋隐隐浮现,额头的汗直往外冒,脊背发寒,即使极力克制,也能看出她此刻的痛苦。
这副模样取悦了林月,她笑得猖狂:“管别人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跟你那个哥哥一样,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沈岁暮被四周的魂魄团团环绕,好像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面上一时出现惊惧,一时又疯疯癫癫的笑了起来,看着倒比林月更像鬼了。
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她怒吼着向前跌了几步,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就是空荡的落地窗。
林月轻飘飘的带着一阵风过来,沈岁暮就在阳台边缘摇摇欲坠。
“你这么想找你哥哥,怎么不死了去陪他呢?”
说罢,她又想到什么,笑得更欢了,捂着嘴挑眉:“你怕是死了都找不到吧,毕竟……”
话音还没落下,一股力道将沈岁暮强硬的从阳台边缘拉了回来。桃木剑凌厉的剑气斩断了她身边的戾气。
握着桃木剑的人眉眼凌冽,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抿起来的时候更显冷漠,只是一开口,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就消失了。
“死了这么久还没被黑白无常收走,也不知道反省反省自己!”
“胎都投不了,还得意呢,怂恿这么多人自杀,你不当个十世的穷鬼我程南山名字都倒着写!”
林月被剑气弹开,本就怒火中烧,现在更是一口气憋在心中怎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的盯着程南山。
沈岁暮眼神清明过来,也烦闷的看着身前握木剑的男人,只差一点……
“小月,你……还没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