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聂小无

15、 凝欣（下）

　　聂小无跟着凝欣在黑暗里穿行，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才隐隐见着前面一些亮光。凝欣一直默不作声，聂小无这时才找到一个由头开口道，“这条地道这么长，花费了许多功夫吧？”
　　地道狭窄冗长，聂小无的声音一出口就有些闷闷的，在地道里慢慢一波一波地慢慢传远。
　　凝欣没有回头，低声道，“是花费了许多功夫”
　　聂小无苦笑一声，道，“我大半年才被获准回桃源一次，如今这黑夜视物的本事都快没有了。”
　　凝欣这才转回头来，黑暗里，聂小无瞧不见她的脸，只听见她噗嗤一笑，道，“你以为我是看见路么？这完全是费力气记住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出口，一片光亮扑入眼帘，聂小无不由使劲眨了眨眼，等再睁开眼一看，出口处排着两列人，尽头则立着一位国字脸的紫袍人。
　　聂小无不由一楞，提声道，“怎么劳烦师傅亲自来接我们？”
　　凝欣牵住聂小无的手，趋步上前，边走边说道，“师傅有事要交代你。”
　　紫袍人并未开言，只微微颔了颔首，就转身疾走，聂小无和凝欣赶紧跟上。

　　桃源是在一处四面环山的山谷里，时值春夏之交，谷里百花齐放，空气里都是花朵娇嫩的味道。
　　聂小无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不由一缓。凝欣连忙回头，见着聂小无脸上沉醉的表情，便道，“这风景你还觉得新鲜么？几百年来都是如此。”
　　聂小无加快了步子，微微笑道，“我总觉得是新鲜的呢，花朵是新鲜的，绿叶是新鲜，连人都不大一样了。”

　　三人一直沿着花丛中一道小道蜿蜒而行，大约行了半盏茶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绿茸茸的草地铺展在面前，草地尽处是一个精巧的亭子。这山谷大得不可思议，远远望去，越过草地，是一处处楼阁，似乎望不到尽头。这般所在，实在让人感叹老天爷的鬼斧神工。
　　一踏上茸茸的草地，聂小无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就想起丁零院子里的那片草地来。正神思恍惚间，只听见凝欣在前边低低地道，“你平日最喜欢躺在这草地上晒太阳了，我总记得叫人好好看管这片草地，等你来了看了定然高兴。”聂小无没做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脚程甚快，转眼便到了亭子面前。适才，隔着老远的距离，聂小无只看见亭子里隐约有人，现时才看清楚，亭子里的石桌边坐着三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待看清了三位老人黑衣白帽的穿着，聂小无心里一惊，马上明白，这三位便是桃源的三位长老，只是长老鲜少见人，一起出现更是难得，难道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师傅已经悄然退在一边，凝欣拉着聂小无走至三位长老面前。
　　聂小无跟着凝欣深深鞠躬，凝欣低低地在聂小无耳边道，“左首是雨长老，中间是风长老，右首是云长老。”
　　雨长老率先开口道，“聂小无，这次特地叫你回来，原是有些事情要交代。我们知道，你在外边这些日子，也遇到一些迷惑，不跟你说清楚怕是出什么乱子。现在，你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我们，我们都一五一十告诉你。我们桃源向来讲究和睦平等相处，总会让你安心的。”
　　聂小无微一踌躇，终于问道，“我果然是没有父亲么？”说话时，聂小无直直地看着雨长老，生怕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雨长老微微一笑，仿佛一个爷爷对孙儿般柔声道，“谁没有父亲呢？杨不悔暗示他是你父亲，你一边疑心，一边又不想不相信，我能体会一个从没父亲的人知道自己有父亲时的心情。可是，没人告诉你这究竟是真是假，你一直被这事折磨着吧？”
　　聂小无觉得心里有一股无火的火，眼看着就要烧到外面来了。
　　雨长老又一笑，道，“别急，我不是跟你卖关子，你马上就知道真相了，把人带上了。”

　　亭子旁边的假山后忽然转出几个人来，最中间那个赫然就是杨不悔。
　　雨长老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道，“你没想到他居然没死吧？现在就由他来告诉你真相。”
　　聂小无冷冷地道，“桃花水的毒只有桃源可解，他当然在此处。”
　　杨不悔面无表情地走到亭子里，正对着聂小无站好，就说道，“我那天那么说，只是为了逃过一命，是骗了你。”
　　聂小无不说话，只是看着杨不悔。凝欣赶紧握了握聂小无的手，说道，“我当日知道这事，就觉得不可能，所以把他抓了回来，跟长老一对质，果然发现是他骗了你。本来我也高兴你终于找到了父亲，可惜是个冒牌货。”
　　聂小无心里暗道，原来他们都把我当成傻子。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云长老忽然道，“聂小无，当初要你出去为凝欣治病赚钱，本是出自你自愿，假若你现在不愿了，也可以。”
　　聂小无感到凝欣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就道，“怎么会？我当初承诺过的，怎么能轻易毁约。”

　　这时，远处忽然响报警的钟声，凝欣仔细一听，急道，“了不得，嘉木堂走水了。”
　　三位长老都悚然动容，聂小无也立时想起，嘉木堂是总坛所在地，桃源几百年来的武功秘籍全都在嘉木堂。
　　凝欣早已飞奔出几步，见聂小无没跟着，连忙回头招呼。
　　聂小无又看了杨不悔一眼，见他依旧木然立在原地，不由叹了一口气，跟着凝欣去了。三位长老也连忙跟着，居然放心只剩杨不悔一人呆着。
　　直到众人都已走远，杨不悔才慢慢转过身子，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丁零却才刚刚被魏强从暗道带出，一出洞口，魏强就气恼地扯掉了丁零眼上的黑布。
　　丁零乍见光明，又见这么一个离奇的所在，不由楞住了。
　　远处的钟声还在响着，魏强仔细听了听，脱口而出道，“糟糕，总坛着火了，都怪那些人，害得我现在才从暗道出来，要误事了。”
　　丁零一转念，便道，“原来连你们自己人都不知道如何走那秘道么？”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大家不都跑出去享受那花花世界了？”话一出口，魏强就后悔得直匝舌。

　　彼时，嘉木堂的火势却是越来越烈。桃源气候湿润，而且嘉木堂乃一石屋，根本不可能起火。
　　凝欣神色沉重地望着熊熊大火中的嘉木堂，尽管众人提着水桶奔跑着救火，可是里面的武功秘籍看来是不保了。
　　“这般情势，看来定是有人纵火。”凝欣恨声道。
　　聂小无护着凝欣不让来往奔跑的人撞到，听了凝欣的话，倒也不诧异，道，“可是，是谁纵火的呢？难不成是你先前所说的后面跟来的人？”
　　凝欣皱了皱眉，道，“不可能啊，我们自己都没几个人确切知道那秘道的走法，他们进了秘道，肯定会在迷宫迷路的。”
　　聂小无没回答，半晌才道，“你们把我身世的事情交代完了，我就又要出去么？”
　　凝欣听着聂小无的声音里有点凄楚，赶紧回头，柔声道，“不急，我们一起待些日子你再出去。”说罢，又转身去看着火场。
　　聂小无道，“都烧完了，可怎么办？”
　　“是啊！”凝欣很是黯然，“这些秘籍几百年来无人能练全，现在的三位长老，也只是会个三成，想当年那位创立这些武功的青叶祖师真是一位神人啊。”
　　“你们抓着那纵火之人的话，怎么办？碎尸万段么？”聂小无漫不经心地问道。
　　凝欣点了点头，又回头道，“你怎么说‘你们’，应该是我们啊。”说罢，嫣然一笑，淹然百媚。
　　聂小无有片刻的失神。
　　凝欣又道，“其实也不必担心，这些秘籍留着也是发霉长蛀虫。我们现在有这么个好地方，外人轻易根本进不来，也不必担心人家来报几百年前的仇。”
　　“有些仇恨大概是记几百年也不会淡忘的吧。”聂小无若有所思。
　　凝欣沉吟片刻，道，“你放心好了，我们总有对策的。”
　　“是啊，可惜秘籍都被烧掉了，不然总会出一个天资过人的桃源人，再现祖宗的神威。”
　　凝欣转过头，仔细地看了聂小无一眼，轻笑一声，道，“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聂小无淡然一笑，道，“我也不在这里久留了，这边这么乱，你肯定会很忙的，我先走了，出去赚银子去。”说罢，聂小无居然挥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