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倾杯盏尽风流》刈蓝

3、第二章

　　“不知苍若你又如何？”在场的都是心腹，唐傲并无遮掩之意，直呼了那青衫人的名，并不迫近。

　　郁苍若站在树颠，理应是居高临下毫无惧意，却连头也不敢回，更毋论看向他。

　　那人穿了一身绣金丝线的大袖黑袍，端是世家公子的风度，好脾气地笑了声，吩咐道，“老杜你先带兄弟们下去，我和苍若谈谈。”

　　他声音低沉却并不严厉，话也说得柔和，杜翔却一顿首，不置一言地抬了下手，自己纵身而下，带领众人安静快速地退到数丈之外。

　　郁苍若心知躲不过，一咬牙甩袖旋身落在了树下，直直地看向唐傲。

　　唐傲似是安抚又似是赞赏地一笑。

　　那一笑，几乎让他无法自持地迎向他，像之前每月的某一天那样，疲惫已极地靠过去。

　　但他没有，当然没有。

　　于是唐傲便知这是无效的了。

　　此时众人皆在远处，听不得两人的细语，更看不见唐傲的表情。他终于静静地看了郁苍若一阵，而后绽出些远比疏远客气的微笑更为生动的表情来，危险，甚至略带他所不该有的恶意。他说，“苍若，你此举太过仓促了。”

　　郁苍若眼极快地眨了一下，以不变应万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申明自己此举的意义，干脆静默不语。更多的，不是理屈，而是无力。一路行来，风景无数，凡尘世故重新沾染了一身，郁苍若如鱼得水。他以为自己离开了自由了，再见时可以扬着下巴一如初见时那般与那个人言语应对，自在得当。

　　他错了，逃得这般远，如今再见，他仍觉自己是被禁锢的，是被牢牢握在手里的。

　　“你可知此举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唐傲紧紧地盯着他，声音轻柔似低哄，却仍咄咄逼人。

　　双腿在颤，站立也勉强，努力不去后退或倒下，他看起来苍白狼狈。

　　“苍若，和我回去。”胜券在握了，这个人无论有多向往自由，仍不能从自己手中逃脱。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真正性情的人，绝对不能放手。

　　唐傲能想象他此刻内心的动摇，但更能想象他最终的选择。

　　等待的时间比预料的更漫长些，郁苍若始终没有说话。

　　他闭着嘴，眼睁得很大，眨也不眨了，像石料雕的像一样。

　　他怕自己开口答应，却也不舍少见这日夜思念之人一眼。多么可悲。深植的爱难以在短短几月的餐风露宿中被拔除，却心知不会得到任何预料外的回应，他确实在动摇了。某些方面，唐傲确实是很了解他的。

　　——“苍若，你已想好了么？”

　　——“子卿，我来同你们道别。”

　　——“……照顾好自己。”

　　——“不劝我么？”

　　——“你会听么？”

　　——“子卿……我……”

　　——“你是个男人，苍若。虽然行为放肆却内心优柔，下定决心的事又偏偏不由旁人置喙。如今你既有自己的选择，我们都不会拦你，也拦不住你。”

　　——“我不知是对是错。”

　　——“若对便是对，若错便更变它。你一直由我照顾，久居江湖却未经历练，我本不忍放你独去，然而你早晚有此一劫，又怎是我拦得住的。天奕楼永远会在你归来时等待，苍若，你知道这点便好。”

　　那时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确实优柔，两年多长居锁魂阁不曾踏出半步不曾决心离开，一日日地数着唐傲来探望的日子还有多远，深闺怨妇也未及他半分痴缠不清。

　　他也确实偏颇，如今既已下定决心离开，饶是自己内心惊涛般的叫嚣着随他归去归去，也要咬咬牙从这泥潭中爬出。

　　“他不去。”就在郁苍若要开口的一瞬间，一个极阴冷沙哑的声音从方才郁苍若与杜翔所在的枝头传来。

　　正对峙的两人都是一惊，抬眼看去，是个蒙了面的黑衣人。

　　全身被黑色裹得严严实实，背上一把无鞘的剑斜着，如他的眼般细长而锐利！

　　“谁？”声音出现的一瞬，唐傲已恢复了之前谦谦有礼的姿态与表情。他拱手相问，广袖长袍，一派无害的风流。

　　郁苍若却清楚得很，唐傲宽松外袍下是一身极干净爽利的劲装，腰上一柄长剑随时可能脱鞘而出。

　　而杜翔，也早已瞧出这边形势有变了。

　　“他不去。”那黑衣人却不吃这一套，只是冷硬地重复。

　　“青衣郁苍若三年前因习剑魔之邪功而步入邪道，为祸武林。正道人士宽宏大量将其囚于锁魂阁并未处死，如今脱逃，阁下以什么立场来阻拦我等拿他回去？”唐傲仍是一脸笑意，话却已渐渐逼人了。

　　郁苍若听着这说辞有些想笑，可惜笑不出。

　　黑衣人倒是笑了，阴森至极地一声冷笑，“你说谎。”

　　这三个字一出，比之前的影响更大。唐傲神色微微一变，冷意渐出。

　　郁苍若知道，黑衣人的话已最大程度地引发了唐傲的杀心。

　　唐傲不笑了，郁苍若也心思百转猜测黑衣人是谁，而引起这一切局势变化的黑衣人仍冷冷站在高处，从头至尾，不过说了九个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