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仙》有糖酌流光

5、入池吗？

　　道宗睁眼时发现自己又被“丢”了出去，昨日之事仿若梦境，但肩膀上是实实在在被咬了一口的。好吧，许是昨日表现不佳，看着池中的莲蓬，道宗心中有了主意。

　　“嗷！”道宗被烫得大叫一声。

　　岑碧青白了他一眼道:“你整天打坐念经的，怎么比我还心急？”

　　道宗含着手指半天才缓过劲说:“我是不小心碰到的嘛。”两人蹲在地上，用枯干的莲茎拨弄着一小团火焰，其上架着一个小铜炉，正在煨煮莲子羹。他方才就是被这炉壁伤了。

　　“不用放糖吗？”道宗拿莲杆又戳了戳，火烧得愈加旺盛。

　　“天上的莲子是甜的，不信你自己尝。”岑碧青漫不经心地答着，将手中的枯杆丢到一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相信相信，青姐的话我肯定信啊。”道宗在地上蹲得乏了，便索性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就怕不好吃，娘子她不喜欢。”他盯着冒白气的小炉喃喃自语。

　　“我就帮你生个火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不好吃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厨艺不行，我可没办法。接下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房了。”说罢，岑碧青拍拍手上的细灰，向偏殿走去。道宗守在火边打着哈欠。

　　紫薇殿内，白素贞伏于书案。她一手撑头，一手用指尖轻描着那幅画上的线条出神。发丝散落，流至画中似与墨线相融。纸张有些皱了，但看得出作画之人还是很用心的。

　　昨日真是昏了头了，怎会突然就起了戏弄他的念头呢？这番下来又该如何面对他，明明一声“许施主”和一句“后会无期”已经伤得他极深。搁下画，她揉着太阳穴叹了囗气，冤家呀真是她白素贞此生逃不开的冤家。

　　“仙君？”

　　“你怎么进来了？”白素贞抬眼，一碗晶盈剔透的莲子羹映着那冤家的笑颜被捧到她面前。

　　“刚煮了莲子羹，”道宗拿勺舀起一小汪清亮的汤液吹了吹，抿上一口道:“已经不烫了，仙君尝尝吧。”

　　“我…不饿，不想喝。”白素贞别过头，堂堂仙君被人喂饭这成何体统。

　　“可是身子有何不适？”道宗放下碗勺，伸出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仙君，你的脸好红啊，我给你把个脉吧。”距离太近了，可以清楚听到对方规律的呼吸声，而她早已紊乱。

　　“不必了，我没事的。”白素贞笑了，那人眼中甚是担忧，但若是她不点头，他不敢轻举妄动，这里毕竟不是人间。

　　“身体是最重要的，不论发生何事都得以保护好身子为要。”道宗皱着眉，像个大夫似的讲起理来。

　　“姐姐，仙童来登访了。”岑碧青推门而入打断二人的对话。仙童来访？道宗心中打起了鼓:莫不是来追查他来了？

　　见道宗眼神飘乎不定的慌张样子，白素贞不禁掩面笑出了声:“照实说，你是不是从佛界偷跑来的？怎么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

　　“瞒不过仙君…”道宗眸中忽现惊恐，两只熟悉的小东西不知何时已行至殿内。

　　“小仙清光书风，见过紫薇仙君。”两个仙童拱手向白素贞行礼。她起身挡在他身前。“小仙此番前来是奉了上头仙官之命问查紫薇殿常住之人。”虽然这个说辞听来不甚合理，在进殿前两人别扭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查人什么的，当然是针对那个躲在仙君身后的家伙。

　　“是问他吧？”白素贞微笑着闪开了身子，道宗一下子暴露无疑。他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望向她，如此直接的么？

　　“他是我的人，自然要长住于此。你们只管向上面的仙官回复。若真出了事，本仙君自会为此担责。”她收了笑容，眸中显出冷意，“可听明白了？”

　　两个仙童打了个寒颤，从前便听说过这白蛇在人间时的逆鳞就是许仙，她家官人呀，是万万碰不得的，今日算是见着了。可惜啊，这里不是人间。不过，紫薇仙君的前程仙途还轮不到清光和书风操心。二人悄悄对视一眼，退下了。

　　白素贞吁气拂袖，转身又坐在了书案旁。她舀起一勺羹送入囗中，一阵清甜入喉。白素贞看向那人笑道:“好吃的，官人费心了。”

　　“娘子喜欢？”方才白素贞的维护已是让道宗的心花怒放，这一声“官人”更使他激动到不能自已。

　　只是苦了岑碧青。

　　自那日后，道宗紧紧黏在白素贞身后“娘子娘子”地叫个不停。好像是要把二十年里失去的对白素贞的一声声呼唤都追讨回来。

　　某天清晨，道宗醒来寻不见白素贞。

　　“娘子？娘子！”紫薇殿中回荡着道宗的呼喊声。

　　“……”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你不睡，别人还不睡吗？岑碧青捂着耳朵几乎要从床榻上跳起，她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极其简单粗暴但有效的法子。“许仙！喝不完不许走！”岑碧青像提溜了一只鸡崽子，将道宗扔到两大坛酒前。

　　喝醉就不会吵人了。

　　“青姐？这…不好吧？”看着面前半人多高的酒坛道宗出了一身冷汗。且不说他酒力如何，这么多酒就是撑也能把他撑个半死。他这小姨子的心真是够狠的啊。

　　岑碧青上上下下打量着道宗的身板思索，是有些道理，若是真的喝出个三长两短她不好向姐姐交待。“那么…喝半坛？总行了吧。”岑碧青不知从哪摸来几叠瓷碗在桌上一字排开，“咕嘟咕嘟”全斟满了。“喝吧。”

　　道宗颤颤巍巍地端起一碗酒，瞄一眼岑碧青，对方正死死盯着他，道宗立刻收了目光。好吧，死马当活马医，豁出去了。几碗下肚道宗颊边浮红，显了醉意。

　　待最后一碗饮尽，道宗已是头昏脑胀。

　　“感觉如何？”

　　“唔…”他摇摇晃晃扶着桌面站起来，“我想…回房…躺一会儿…”

　　这就对了。岑碧青勾起一抹笑容，耳根子终于可以清静了。“去吧，记得把门带上。”她挥挥手，惬意地躺回在榻上。

　　热意侵蚀着道宗的意志，似有千万赤色火舌在灼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眼前幻影重叠，步调虚浮于玉石板之上。迷雾层层将他淹没，水汽在道宗衣摆间嬉笑化为密密的水珠。他已无法分辨南北东西，闯入了后院。

　　只是白雾后的那个人…怎么会如此熟悉？一小半酒都作冷汗出了，道宗好像有几分清醒又有几分似游在梦中。

　　不对，这不是休息的偏殿！他正准备原路退回却被叫住了。

　　“官人就这般害怕我吗？逃什么？”白素贞倚靠着池岸，一手托着脑袋，一手玩弄着一绺湿发。视线并不清晰，她眯起眼，挑着眉，池水漾在白素贞周身，恰如一朵点着水珠盛放的黄蕊白莲。池中无泥，她生就不染凡尘。

　　在雾中待得久了，衣衫浸于水雾渐渐变湿润，贴在道宗的胸口，呼吸起伏沉重，他快要喘不过气来。面对着水池里的白素贞他一步也挪不动，呆立在原地。

　　白素贞抬起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绕了个圈而后指尖向下一点，道宗的发带便乖巧地随着她的动作松了紧缚的发丝，并贴心地弯弯绕绕盘落在了他的掌心上，似一条黄色的小蛇。她轻笑着开口:“官人可要入池？”

　　道宗不语，消失于迷雾之中。

　　“呆子…”她正小声嘀咕着，腰间猛地一阵痛感传来。回头，一个冤家从池水里冒出泡，用一双澄澈的眼眸仰视着她，满含歉意。

　　“哎呀，小仙不知仙君的身子竟如此不禁咬，一口便显红了，小仙这就为仙君包扎。”说着道宗便将手中发带系在她的腰上，还用牙齿咬着发带紧了紧。

　　“你要干什么？”

　　真真是酒壮怂人胆，他抬眼靠近白素贞，在她耳边道:“为夫不才，只会三戏白素贞~”

　　红晕顺着他的声音和伴有酒气的温度攀上她的耳朵，可白素贞，堂堂紫薇仙君怎会轻易甘心居于下风:“以下犯上，你该当何罪？”

　　“这个嘛…先犯过后再任由娘子处置，况且不是娘子你邀我共浴的吗？”

　　醉意弥漫于二人的鼻息间，池水微荡，没上温热的肌肤。莲杆轻挑白莲柔软的花瓣，沿着水流的波动触碰着花蕊，激散开一缕缕清甜的味道。细细娇喘溶在迷雾中，声声化开侵蚀了道宗的心。波澜不息，一尾发带孤零零地浮在池水上。

　　七十二日很快消耗尽，白素贞是时候启程前往瑶池进修了。在临走前，道宗从袖中取出金钗交付给她:“物归原主，我等你回来。”

　　白素贞惊讶地接过金钗，他竟这东西私藏了许久，她笑道:“好。”还想叮嘱些什么，却被殿外的引路仙童催着上路了。

　　白素贞走后不久，道宗便返回了佛界。

　　“道宗求见南海观世音菩萨。”他跪在空荡荡的莲花座下叩首请求。

　　“大士有要事处理，道宗师傅可先告知我，再由我向大士转达。”惠岸行者双手合十立于道宗前方。

　　“我要求缘。”他语气平静，眼神却极其坚定。

　　惠岸行者一愣后答道:“情缘本为天注定，如何求得？缘尽之时切莫强求，我看道宗师傅还是回……”

　　“惠岸，让他进来。”观世音菩萨现身打断了惠岸行者。

　　“随我进来吧。”观世音菩萨转身向竹林深处走去。

　　紫竹林内，袅袅烟雾在低处徐徐翻滚着，像是天上的纤凝铺在地上。一袭黄衣直挺挺地跪在这片云雾中，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他两颊略向内凹陷，嘴唇有些发白，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沁出，被风吹拂干净，接着又冒了出来，往复循环
　　“你需在紫竹林里虔心跪满七七四十九天。待葫芦中的水集满，莲花再放，便是你塑成金身，与紫薇仙君重启前缘之时。”菩萨的旨意在他耳边盘旋。

　　听着一滴滴水滴落的声音，道宗觉着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地从躯体中剥离。额上的汗珠原本是细密的，随着莲花的生长渐渐变得像黄豆般大小。

　　北边的天空一片昏暗，偶尔闪出刺眼的白光，雷声隆隆震颤天庭。他强迫着自己静心，不要被小小天雷扰神，以免误了求缘之事。然而雷声响得愈发紧愈发触击他的心，每一次响雷便似有利刃绞进心脏。一伤未愈，一刀又至。

　　最后一声犹为贯彻天地，竟使那最后一颗净水被提前震下林梢。求缘大成，道宗缓缓睁眼。

　　“紫薇之气归否”

　　“未归”

　　一问一答似于虚无之境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