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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新不了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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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宋娆和冯倩准备回寝室,何沁却不想早早将脑袋空闲下来,便打算睡在实验楼里。
“你这样不会把身体熬坏吗?”冯倩看不下去,劝说着,“还有一个星期,明天或者后天再做剩下的完全够了。”
何沁继续看着机器上的数值,没有抬头,说:“没关系,我今晚做了,剩下几天再一起做分析计算,这样更保险。”
宋娆拉着冯倩,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话,“好,明天来了我们再写实验报告。”
于是,宋娆和冯倩便一同走了。何沁继续麻木地盯着离心机,等待沉淀完毕。
这种每天做实验、分析计算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两年多。她常常觉得脑子已经被那些试剂和数值洗涤,不再有干燥的地方去思考别的事情。这样的生活,她忘乎所以。
实验室的冷风使何沁觉得一阵舒服。她喜欢这样的温度,这样她能够更加用心地思考。
今天一天的实验做下来,她觉得脸上出的油基本可以形成一层膜。但她不在乎,为了做实验,她在实验楼的休息室里放置了洗面奶和水乳。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机器人,她从前最羡慕的一种人,如今二十一岁的她终于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梦想。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而稳的脚步声。何沁略微纳闷地抬头,发现是室友陈樊英。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何沁说着,放下手中的烧杯,“还有一点就结束了。”
陈樊英举了举手中的一袋萝卜条面包,说:“听冯倩她们说你晚上没吃饭,晚上我来看实验,路过超市给你带了点。”
何沁道谢:“谢谢。那你来看会儿,我去隔壁吃。”
陈樊英点点头,接过数据板,低头写起报告来。何沁去掉橡胶手套,走到走廊的洗漱池边用肥皂细细搓了几遍手指缝,再拿起陈樊英放在门口桌子上的面包,到休息室去了。
何沁坐在床上,解开袋子,捏起一条面包便开始咀嚼。她掏出手机,看到中学时候的几个朋友在群里发的消息。
「五一你们都回去吗?」
「不回,忙着实习的事儿烦死了。」
「我回啊,放假怎么不回。」
「你特么一毕业就能进你爸公司。」
「我也准备回去。hq呢?」
「天天都玩失踪啊她。」
……
何沁看着这些消息,正打算回复“不回,”却想到自己确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们了,便开始犹豫起来。
自去年暑假之后,何沁泡在实验室的时间便越来越长。因为她发现,这样的方式能够让她的脑袋越来越理性。她沉溺,像被打了麻醉一样,拥有着被麻痹的快乐。
于是,她便将近一年都没有回过家,寒假也申请留校,为比赛和考研做准备。
临近大四,新的实验项目越来越少,何沁手里的这个项目便是今年——或许是大学往后最后一个了,更何况这还是何沁和冯倩二人极力争取来的。之后,她们便要开始准备实习和考研的事情。她问自己,想不想回去看看。
回到她原本的生活看看。
她不是不想念她的朋友,只是看到她们总会想到过去上中学时候的生活。她不愿想起那些时候,即便有很多快乐的时光。
因为那时候,她的心里总是被一个庞大而痛苦的秘密占据。
“全都弄完了,明天再一块儿来整理报告就行了。”这时,陈樊英敲了敲门,何沁这才回过神来,说,好的,她知道了。谢谢你的面包。
陈樊英走了。
何沁不禁想,相处这么长时间,陈樊英还是这样冷冷淡淡。她以为她至少会问一声何沁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寝室之类的话,但她没有。
何沁一直觉得像陈樊英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疏离,却也舒服。好消息是,她也在渐渐地向这类人靠拢。
她摩挲着身上的实验服,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孤独的生活。她想,希望以后永远都这样,直到真正忘记为止。
于是,她回复「不回去了。你们聚吧。」
就这样,转眼便到了大四。
在这个不南不北的城市,冬与春交替之时,天气总是忽冷忽热。或许昨天穿着毛衣尚且嫌热,今天便又把羽绒服套上了。
何沁自习结束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和陈樊英都没有冬天开空调的习惯,她们觉得机器制出的暖风会使人的呼吸道变得难受。今天依旧没有开暖气,但室内的温度还是足以让刚刚外出回来的何沁觉得温暖。一进门,洗手台前的光亮便直勾勾地扑在她的脸上。她习惯性地看向镜子,冷光衬得她白皙的脸颊上的红十分明显。她用暖和的手掌捂了捂冰凉的脸颊,觉得一阵舒服。
自从冯倩和宋娆搬出去自己创业,整个寝室就变得安静无比。大学时光已然过去三年半,从前她们寝室四个人关系倒也融洽;虽然陈樊英对她们所有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偶尔开个玩笑,她也会回应,不过大多数时间她却是不爱说话。要是有事儿她也会力所能及地帮忙,例如给何沁带面包,帮宋娆安床帘等等。
“回来了?”陈樊英说着,手上敲键盘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来,“冷不冷?冷得话把空调开开吧。”
何沁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把羽绒服褪下扔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袖T恤,说:“不冷。”
于是,整个寝室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何沁有些懊恼,好不容易由陈樊英开启了一个话题——虽然也算不得话题,只是平日里礼貌的寒暄——但是何沁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
何沁从前很羡慕陈樊英。她似乎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又能把所有事情做得有条不紊。她似乎没有多么强烈的爱,也不觉得人生有什么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她像是一朵盛气凌人的昙花,每个路过她的人都好奇着等着欣赏她短暂却又惊喜的盛开,可这种等待却是徒劳。
何沁一直在努力地改变,如今终于觉得自己的性格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心里倒也畅快起来。
何沁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挎着浴篮去洗澡了。她们学校自大一下学期开始便说要在每个寝室安装淋浴设备,到了大四也没个实施的动静。是故她们平日里还要去另一个楼的澡堂里。
“哎,何沁,你们实验和课不都结束了么,这段时间怎么都没看到你。”何沁正在楼梯间边低头看手机边等电梯,是故没注意到一旁的苏妍。苏妍本身说话喜好一惊一乍的,这悠悠然的一句属实把何沁吓了一跳。
苏妍是另一个系的同学,恰巧她们有几节大课搁一处上,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何沁说:“你吓我一跳——我前段时间回家一趟,回来之后一直泡在自习室——你怎么还能注意到我呢,听宋姐说你前段时间新谈了个男朋友?”
苏妍昂起头,用夸张的语气说:“早分了。他太没意思了。嗯,也不准确,我觉得所有男的都很没趣。当你和他们接触一段时间,会发现每次和他们说话都像是在和空洞的头盖骨对牛弹琴,整个人的人生水平都被他们拉低了。
“所以啊,以后都找些长得有点姿色的吧。至少脸能看,倒不至于一文不值。”
何沁大笑。她一直觉得苏妍有些刻薄,但她也羡慕苏妍,因为她觉得她敢爱敢恨,杀伐果决。大二的时候,苏妍曾经谈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热烈到在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的大学里,有许多人都认识他们这对情侣。他们一起参加学校里面各种抛头露面的活动,加上二人的长相与性格,也是校园明星的程度。但是,在大二的暑假,苏妍悄悄溜去那个男的所在的城市想给他一个惊喜,不成想撞见了那个男的和他在老家的女朋友一起逛街。苏妍痛骂了他一顿之后,拉黑了其所有联系方式,似乎不再有这个人一般。冯倩曾经问过她会不会舍不得,苏妍却用轻蔑的语气说:“你把垃圾扔了,怎么会还惦记着。”
“对了,”电梯来了,她们一同进入电梯,苏妍说,“冯倩和宋姐是不是一起出去创业了?”
何沁说:“是。她们去开了家算命的工作室,听说生意还真挺不错。”
苏妍说:“为什么呀,这东西不是封建迷信吗?怎么那么多人相信——再说,你们不是学应用化学的吗?”
何沁想了想,答道:“专业和就业不一样挺正常的——再说,因为很多人对未来的事情,工作或者感情什么的都很迷茫。现在又是毕业季,应届生那么多,不少人都会选择这种方式图个心安——再说,你怎么知道一定不准呢?玄学也是有道理的——冯倩是这么说的。”
苏妍点点头,也不知道她究竟听进去没有。
澡堂的暖风开得很足。何沁和苏妍挑了两个连在一块的隔间。何沁脱下衣服,将黑色T恤搭在隔板上。此时苏妍说:“你大学谈过恋爱吗?以前从来没问过你。”
何沁笑说:“没有。大学没有,以前也没有过。我有一种预感,感觉未来也不会有。”
此时苏妍的内衣搭上了隔板,“为什么?”
何沁说:“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不会再喜欢上谁。”
苏妍不解,“可是谈恋爱,也不用那么强烈的喜欢吧。”
何沁不答,欲言又止。
苏妍没等到答复也不着急盘根问底,将卡插入设备。澡堂的莲蓬洒的水花很大,从隔壁飞溅到何沁身上,热烘烘的室温与湿漉漉的水汽着实让还没完全脱掉衣服的何沁难受。她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学习遇到了瓶颈,也可能是因为苏妍忽然提到了爱情和未来,让她本就混沌而麻木的步伐停滞不前——她觉得很难受,仿佛什么记忆要浮现出来了。
这样的闷热感,她在过去的某一年里好像也感受过很多次。但是,那时候她和有个人共处一起,就算再无法忍受的气温也让人觉得不值一提。何沁觉得自己时隔多年,重新被困在了那个闷热的囚笼里,喘不过气,无法呼救。
也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走出去过。
迷迷瞪瞪地洗完澡,回到寝室,何沁坐在桌子前,把电脑开了合,合了又开,像一个因为程序员的恶作剧设置而成的机器人。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飘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你怎么了?”
何沁才突然像魂魄归位一般,打了个激灵,忙说:“哦哦,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陈樊英说:“没有,只是我觉得有点冷了,想问问你能不能开个定时的空调。”
何沁说:“好,我记得宋姐之前把空调遥控器放那个柜子里了。”
陈樊英应了声知道,将空调打开。空调预热的时间很长,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何沁才感觉到一阵暖风扑来。
她又觉得热了,她讨厌热。
何沁总是记得,在东窗事发以前,也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她和一个人躺在一起,却是同床异梦。
或许是看到何沁脸色不好,陈樊英终于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了?”
何沁一惊,赶忙说:“没,没什么事情。可能最近有些累了吧。”
陈樊英说:“嗯。你多休息休息吧。”
何沁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来由地有些失望。
第二天仍然没课,何沁坐在寝室里不知道该忙什么。明天她不想去自习,晚上忙好一切后坐在寝室里,打开文档,敲敲打打地想写点什么。
她内心被带出来的那些痛苦,经过几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沉淀后变得更加酸涩。她不甘心,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弃那个人,过以自己为中心的生活。但她发现,一旦契机成熟,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些陈年往事从她的内心剖出。
她更加痛苦,欲罢不能。
或许,她应该发个微信在以前的朋友群里,告诉她们她现在很烦躁,想要倾诉。可是这件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她们全都认识,无论如何也无法诉说。如果把那些事情全都告诉她们,那么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或者根本不相信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她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她这么长时间的忙碌与努力仍然没能将她的记忆全部抹去。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快忘了那些事,却不想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全是徒劳。
她觉得很可悲,比那个时候还要痛苦百倍。被她刻意扔在一边的记忆一旦找机会重新钻进她的脑子里,便是更加刻骨铭心的痛。
于是,她把目光聚焦在了陈樊英身上。
她不知道陈樊英会不会愿意听她说话,因为记忆里,她一向不爱八卦别人的事情,每次苏妍来她们寝室说个什么趣闻,她总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做自己的事情。
但她想,马上都快毕业了,却和陈樊英只有点头之交的感觉。虽然她知道室友不一定要处成朋友的道理,但是对于陈樊英这样的人,她还是想要靠的更近一点。更何况此时,她真的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内心,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聆听。
但何沁冥思苦想,现在身边能聆听的人不多。而这个人不能是苏妍,因为她太过于八卦了;也不能是冯倩和宋娆,她俩过于理智像是没有感情的事业机器——更何况她们已经搬走了。虽然她俩曾经邀请何沁和她们一同合作,但何沁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她们捣鼓的这些个神神叨叨的东西着实不感兴趣,只给她们俩包了个红包,祝她们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于是只剩陈樊英。说实话,何沁打一开始觉得首先排除的便应该是陈樊英。但是,思来想去,她却是最合适的人。何沁觉得陈樊英的内核很强大,很多事情虽然不多说,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她想,她们曾经一起得过那么多项目的奖项,一起被专业课老师批斗过,没有友情也有战友情。何沁想好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去问她愿不愿意听她说个事儿,这事儿堵在她心里蛮久的,她想找个人倾诉。如果愿意就十分感谢,不愿意也没关系……
于是她也这么做了。在此之前,何沁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有行动力的人。
陈樊英听后,停止滑动鼠标的动作,脑袋歪过来,眼睛望着何沁。半晌,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一般,说:“好,你说。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状态好一点,我愿意听。”
何沁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么顺利,或许是因为今天自己的怪异举动把陈樊英吓到了。
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说:“谢谢。我想想,应该从初中的时候开始说吧……”
何沁一边往外说,一边在自己心里边抱怨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藏不住事儿,还得找个人絮叨才会好过。在处理这种方面的事儿真是从小到大都这样无能。
她这样想着,但是还是说了。因为她确实在这方面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