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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相思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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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说了,你莫生气。”林安吸吸鼻子,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季无殃。
季无殃心中的阴鸷被林安的眼泪冲走,轻轻勾着嘴角,“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快同我说吧。”
“我……想家了。”林安一眼不眨,等着季无殃的反应。
季无殃轻笑一声,坐在地上把林安抱在怀里,“看来你家真的很好,竟让你想得哭成了泪人。”
那里其实一点也不好,林安垂眸不语,紧紧抿着唇,伸手环住季无殃的脖子用力抱着他。
季无殃虽不知林安此举为何,仍心生欢喜,顺势抱住。
正好午时,日头高挂空中,骄阳似火,温暖的阳光从未关紧的门窗钻进来,零零碎碎的是因为外头多高大树木。
“季无殃,我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独自学习工作生活,就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没用的人。”
林安越说头越低,不敢直视季无殃的神情。
“我也是。”
林安心尖被这三个字轻轻挠了一下,有些发痒,痒痒的让她的鼻子也有了感觉——酸酸的,还有点轻微的疼痛。
季无殃抱着林安轻轻晃起来,“我虽身边有人伺候,但那些人都装着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是主子,大多出自私心而非真心,是以我常感觉孤单寂寞。其实我的用处不大,不过给吴国清理些生了二心的人。”季无殃说着,眸光黯淡,“我只是一把刀,为了防止钝了之后给扔掉,便只好走到握刀人的位置上。”
“在这你若不自己握住刀,便会被旁的人捅。所以,先前那些不过是寻常。”
林安低着头静静听,那时候只顾着怕季无殃也没有细想,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主次不分,倒是真不知到底该怪谁了。
“林安,我阿母是国君杀的,就在我面前。那时候我不过十岁。”
林安听见这话,不由心惊。
“所以,能不能可怜我些,把心思多多放在我身上,嗯?”季无殃以额相抵,与林安对视,彼此的呼吸都喷洒在彼此的脸上。
林安感受着季无殃的一呼一吸,对上他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林安鬼使神差的回了个好字。
就见面前季无殃的脸笑起来,像春水泛起涟漪,看得林安移不开眼睛。
季无殃:“娘子,今日陪我吧,同我吃茶看书,小息之后去你的花田看看。”
“好。”林安道。
自那一日见过冷貅之后,季无殃常常陪伴林安身侧,季无殃总说是他赖着她,可是林安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就是怕冷貅又来。
季无殃越是这样林安心中越难受,多是愧疚,时常在想自己会不会太拧巴了,季无殃会不会烦?
转头看见他一脸笑意,乐在其中的样子,又不由让林安安心。
近来秋风四起,过午之后林安都会小睡一会儿,然后去藏书阁待到天黑。
季无殃等着林安睡着,起驾出宫,一路往冷大夫府邸去。
西风卷残叶,跟着季无殃进了冷府大门,早早就有人接驾,规格待遇都是按着国君的来。
冷貅盛装从屋里疾步而出,连忙来接驾。
季无殃扫了一眼,目光很快落在笑脸相迎的冷貅身上。
“早就知道了?”季无殃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冷貅答非所问,作揖道:“国君大驾,是下官的荣幸。”
季无殃跟着进屋,看冷貅忙前忙后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把他们都遣出去,你也清楚官寡人不是来做客的。”季无殃径直走到主座,一边说一边拂袖坐下。
冷貅脸上的笑慢慢凝固,含笑的眼里没了笑,隐隐看见里头有一只雄狮。
“既然如此,下官便不多做无用了。”
吱呀呀,侍女小厮都退出去,把门都给带上。
“国君可还记得胞妹冷香。”冷貅立在堂中间,直面着季无殃,他如风中松柏直着腰杆子,像是问罪的人,十分理直气壮。
季无殃知道冷貅是个极其看重面子的人,也是一个极其看重权力的人。
他现在这副姿态,只能说季无殃这段时间装得很成功。
“你这幅样子是做什么?可是觉得寡人亏欠与你。”季无殃就坐在那,轻轻抬眼便将冷貅这颗松柏压弯,不过是虚张声势,季无殃可不瞎。
冷貅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面对云淡风轻的季无殃他好像如临大敌,心中的火不断烧着,冷香的死在上边浇油,他于是悲戚而言:“国君如此,不怕寒了下官的心?”
回应冷貅的是季无殃一连串刺耳的笑,他笑到快捧腹,好不容易止住,微眯着眼睛,“可能是寡人在外边太久,你总是和安王他们待在一起,一时忘记了寡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况且,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季无殃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到冰点,深邃的眸中是明晃晃的杀意。
冷貅蓦地呼吸一滞,忍不住退后一步,显露出防备的姿态。
“国君娶妓为妻甚至立其为后,不顾朝臣所感,不怕众人心寒?不怕天下人耻笑?”冷貅将季无殃架到高处,从更高处责问他。
季无殃冷笑一声,微微抬起下巴,高傲的样子让冷貅咬紧后槽牙努力掩饰心中不爽。
他缓缓开口,幽幽吐出几个字,“寡人不善言辞,见人心寒不知安慰不如砍了,听人耻笑不知辩解不如杀了。”
“不知爱卿是不是活腻了呢。”
季无殃气定神闲,双眼如随时咬住对方脖颈释|放毒液的蛇目,冷貅被盯的一激灵,话没落地冷貅的冷汗先坠下。
“……国君,微臣不愿看妖女祸国,害国君让天下人耻笑啊!”冷貅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只听耳边如雷的笑声,笑声中尽是不屑。
季无殃笑得眼睛有泪,随意擦擦之后,垂眸冷看,“寡人很好奇,为何你们总觉得一个女人能亡一个国呢?”
季无殃面色阴霾遍布,似乎方才笑得泪目的人不是他。他起身走到冷貅面前,抬脚踩在冷貅头上,“这天下是寡人的天下,寡人要它亡它才能亡。”说着,脚下的力气加重许多。
冷貅心生怒火和恐惧,然恐惧更甚故而不敢发作,于是将不满生生咽到肚子里去。
“国君,江山社稷,情分照顾,这些比不过一个妓子吗。”冷貅钻着以为是季无殃痛处的点,试图逼他抓狂。
季无殃冷笑道:“你们这些大夫是不是都喜欢假借天下之名行私己之事。”
“微臣乃心系吴国社稷……”冷貅话没说完,头上被重重碾了一下,他呲目欲裂,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内里的肉,藏于袖子下的双拳死死攥紧着。
被打断的话只能随着一腔怨气堵在胸膛里。
“寡人不瞎,看得明白你们这些家伙都在做什么想什么。”季无殃冷漠着脸,脚下毫不留情,一点情面都不愿意给踩在脚底下的冷貅,“说寡人的王后低贱?你们真的是在说王后吗?还说寡人昏头,想来只有这句是真的。”
“追随安王那个孬种,不过是因为你们好拿捏他。”
冷貅被戳穿心事,一时恼羞成怒,松开咬紧的牙大喊道:“国君!”
“卑职无二心!”
“你没二心?”季无殃冷笑一声,“你别告诉寡人今日此举只是为了给冷香诉苦。”
“冷香乃卑职手足,岂会将她忘记,是王后之错,卑职不过要个公道。”冷貅努力压制心里的火,拉住细细如丝欲断开的理智,说着慢慢合了眼。
“操。”
季无殃抬脚揣在冷貅身上,将他踹飞起来,背蹭在地上,身上衣裳刺啦裂了一个大口子。
季无殃脸臭的要命,像是地府里走出来没取到死者魂魄的黑无常,眉眼间皆是不耐烦,“总是扯到王后身上作甚?你分明知道冷香为什么死。”
“再说了,你全无真心皆是假意,借手足之死试图从寡人这讨到些好处,一副小人姿态。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脏了寡人的眼还坏寡人王后的名声,想死直说便是,何必做这些。”季无殃气急了,说的飞快,隐隐有要上前踹死冷貅的意思。
冷貅在地上久久起不来,头上的乌纱帽掉了,身上的衣服破了,腿被吓软了——模样狼狈至极。
季无殃大步上前,抬脚欲踹却止,看着眼前这个该死的东西心里有了其他盘算。
“你去告诉安王,寡人知道他没疯。”季无殃勾起嘴角,不怀好意的垂眸看他。
冷貅咽了咽口水,满眼不相信,季无殃怎么可能知道,他一定是在诈他。
“国君说什么胡话,只是训斥微臣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拖上安王。”冷貅说道。
季无殃脸上的冷笑转瞬即逝,“你要装这副样子到什么时候,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寡人早把你砍了。”
冷貅的脸憋的通红,许是被撕开了脸上的皮而羞耻,又或是被一遍遍提醒他就是个无用之人而感到郁愤。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成为国君。”那根岌岌可危的理智线咔哒一声断开,脸上露出早该出现的狰狞。
冷貅口无遮拦,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我唯一的妹妹自小在你身边伺候,你不给位份还将她杀害,现在还在说我虚情假意。”他站定之后怒瞪着季无殃,接着又说,“你分明不仁不义,无德无品,凭什么是你当上国君。”
方才咽下去的怒火没有被消化掉,反倒以另一种凶狠的方式喷涌出来,此时此刻九族安危被他扔在脑后,一股脑的只想将肚子里胀得憋屈的火都吐出来。
若是这火能烧死季无殃最好不过,但是很显然,被烧死的只会是低他一等的冷貅。
“还真是沉不住气,你们兄妹两真是一模一样。”季无殃丝毫没有被烧到一点,冷笑着阴阳怪气。
“你,你!”冷貅被气得肝疼,一股血从喉间吐出来。
鲜血飞溅到季无殃的裙摆,季无殃略微皱眉,啧,这次没想见红。
“记得把寡人的话带到,这样你或许能多活几日。”季无殃淡定自若,慢悠悠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越过气得不轻的冷貅身侧就要离开。
突然,身后传来冷貅不知死活的一声嗤笑,就听他继续不要命的发言,“你该不会以为那个妓子是真心待你好?你莫不是忘记了这些年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冷貅清楚知道季无殃疑心病重得厉害,冷香会死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意料之外多了个林安,这个人突兀的闯入他的计划里,让他现在成了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那冷香也是,死也不知道把棘手的家伙带走,留下个麻烦。
季无殃侧过身,眼神阴冷,看向地上小人得志的冷貅就觉得好笑。
一个伪君子不讲情意的人在笑话他的真情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