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山 ...
-
正午的春风嗅不出轻寒的气息,懒洋洋地拂过,就像是某人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推开门,软绵绵地从屋里踱出来。
一推门,迎上屋外的阳光,来人微微眯上了眼睛,看见有人在槐树下挥剑,身形飘摇,却步履稳健。她就想起了翩翩若风中惊鸿、矫健如水中游龙的美好身姿,再加上那宜男宜女、宜室宜家的皮相,写成奇闻故事里的浊世佳公子一定很好卖。
舞剑的人停下步子,回头看她一眼,百年不变的稳重声音:“师姐,师傅有话对你说。”
女子闻言挑了挑眉,还是花样的年纪,眼神中却没有半点孩子的气息,这会儿子蹙着眉头、斜睨着眼睛回看过去:“你不会说我正在后山吸取天地之灵气。”
“师傅说,等师姐中午睡醒了,就去见他最后一面。”
一双明眸忽而转成两道寒光,声音有些冷冽:“什—么—最—后—一—面?”
“师姐去问师傅,岂不是更快。”
女子未动。
“早点见完,或许还能赶上吃午饭。”
话音未落,那娇小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舞剑的人叹口气,手一扬,那剑仿似融到了身体中,再不见影踪。这人正是昨夜被唤做小路的少年郎,抬脚朝前走去,只想着师姐这招移形换影是越发出彩了。
长眉华发的老者闭目打坐在青竹篾编成的榻席上。
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轻移莲步的可不正是小路那小玉师姐。
“小玉,你坐下吧。”老者的声音慈祥而温和。
小玉努努嘴,拣个圆凳一边坐下,小路正好踏进门来。
“小路你也坐下吧。”一见老者嘴唇微翕,小玉就连忙赶在前面发了号令,然后一回头,仿若天真的孩子般问道:“师傅你是这意思吧。其实,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样的道理,小玉也不是不明白。”
老人眉头动了动,没有回答。
好半晌,老人方才开口道:“小玉,我与你师徒一场,到今天缘分尽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师傅,你终于要出山啦!”声音里竟然有掩不住的些微欢喜。
小路斜睨了师姐一眼,没有帮腔。
“。。。。。。为师想,该是你出山的时候了。”老者睁开眼来,峻矍的目光里竟是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小玉撇撇嘴,挪了挪身子,没有搭话。
老人叹口气,慢慢说道:“你俩收拾一下,今天就下山吧。”
“什么!”小玉噌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因为不满而变得有些尖利,“师傅,你好歹也让我把今年的槐花吃了再走啊。我知道我去年一个人吃完没给你留,是徒儿的不是,但你也不能为老不尊,今年就要独占吧。”
一旁的小路赶忙低下头去。
老者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小玉见没人反驳,越加来劲,“还有啊,师傅。”停了停,收回尖利,换了种奇怪而缓慢的调子,“师傅昨晚上可是哀叹了一晚,搞得别人都睡不好、起不早。我可是听得分明,什么宿孽、什么冤孽。”又顿了顿,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就想着上回太一山的静心跟她师傅九玄圣女来拜访您老人家,可是说了什么来日方长、后会有期的话来着。听静心讲,您老和她师傅还是同门。这人还没来,您就变着方想撵我们走了,我们就那么碍着您老人家的宿孽么。。。。。。”
“你!”老者定力再好,这边下也是一口气接不过来。
眼见着情形不对,小玉也立刻收了声,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小圆木凳上。檀木的坐着就是舒服啊,上回听静心说山下那些人都好穷的,没有这么好的家具,不知道还能坐多久哦。
小路赶紧端上一杯水,老者勉力喝了一口,这才缓过气来,挥挥手,小路退到一边,忽略不计另一旁埋怨的眼神。
“我心意已绝,你们自回房赶紧收拾东西吧。”
“师傅——”故意拖长的声音,配上有些哀怨的眼神,“小玉亲缘凉薄,福泽浅微,这世上就师傅一个可依靠的人了。天下虽大,师傅却要小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处安身。”这话听上去不是不感人,小路单想着师姐这几年的故事集也不是白看的。
老者微微有些动容,声音也添了几丝伤感,“所以我让你师弟和你一起下山。不是师傅不要你,而是天命难为。从今以后,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师傅——”声音更加凄婉动人了些。
老者闭上双目,双手合什,回到打坐的神态,“你们走吧。下山后一路往南,再不要回来。”
小玉在房中恨恨地收拾着东西,小路坐在自己床沿,旁边是一很快就拾掇出的鹿皮挎囊。快得来,让小玉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早几年就准备好了这一包裹,只等着今天跑路。
“你在那边傻坐着干什么,没见我在忙吗,你就不能搭把手。”
“师姐的东西,小路一向不敢乱碰。”小路安分地回答,“师姐那些羊皮、麻布抄的东西就不用带了,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带些更值钱的吧。”毫无畏惧地迎上对方恶毒的眼光,“有了钱,师姐什么小说家的名篇著作买不到哩。”
“也是啊。”眼神重新变得柔和,顺手将枕边的檀木匣又收到包里,声音也放低了些,“你说,师傅房里会不会还有更值钱的东西。”
“就算有,也早被师姐平时顺手搜罗完了。”
诺大的屋子,突然就变得安静了。
临行前,两人再到师傅房中辞行。小玉仍然有些不甘心的喋喋不休,老者依旧是宛若入定的神态。等到小玉终于死心,跟在小路后面抬起一脚跨出房门,身后突然传来宛若神祗的声音:“从前的事,你都忘记了吗?”
那一刹那,小玉的脸上浮上恍惚的神情,声音变得飘忽而犹豫:“从前的事。。。。。谁会记得。。。。。。”
再抬一脚,人就走出去了,再没有回头。
夜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像晚风一样,落到这空落落的院子里。
来人走到房中,看见了那竹榻上早已坐化的老者。
月光从大开的门中落到这屋里来,一身玄衣的人站在中间,嘴角衔着一丝懒散的微笑,自言自语道:“又来晚了吗。”
繁星满天,像是谁哗啦铺陈开光滑而闪烁的绸缎。
星光点点的夜空,命运的星轨时时刻刻都在运行。
世人皆言天命难违,不知道是否还能有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