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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罪舞(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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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起的冰尘里有两幅轻盈的身体缠着一袭青袍,时而交错出铮铮的金属声响。红光时而划过女子的鼻尖,白光时而略过青袍的腰际。
他们使出了无影弥光剑的合体剑法。他们从来没有合练过,却能配合到如此。无影剑因为其轻盈身长削铁如泥,主在快攻。而弥光剑则厚重坚实可圈可撩,主在防守与保护。
“天光云影!”牧灼低吼一声。淮西速速飞上牧灼双肩,牧灼双手一拖扔出淮西,淮西在空中几个空转,无影剑像游蛇一样跟着她身形晃动,快到看不清楚。
青光刹时间穿透红光,游走进青袍男子的肩头,红光也不甘示弱,逼人的剑气杀向淮西眉间,被一阵白光窜出,生生挡了下来。
淮西把全身心交付于牧灼,牧灼也全身心守护着淮西。这种彼此间毫无阻隔的信任才是双剑合璧的至高境界。
原来兜兜转转,到最后,一切都只是为了证明她不如淮西。
但是,这一次,她接受了。
“花光柳影!”筑凉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用尽全力叫喊出去!
“花光柳影!花光柳影!”像是回声似的,忽的跳出清丽高亢的女童声,穿透力比她的要强。那是瞳来也跑过来了。
牧灼听到了筑凉的叫喊,他和淮西对了一眼,立刻变动身形要使出“花光柳影”的剑法来。可是淮西毕竟功力不行,耍了两三套剑法已经气都提不上来一口。
她再次挽起的剑花弱了几分,被青袍男子一眼瞧出破绽来,对着她空门飞出青刀去。
牧灼眼疾手快的挺剑拦下,那青刀飞转快极,锋利的刀刃刮过弥光剑,竟也把那白光斩出了一个口,它斜斜向外飞去,竟又飞回男子的手中。
牧灼只觉得手背上一凛,原本就未痊愈的伤口,此刻又多了一条血条的陪伴。若不是方才用弥光剑挡住那柄青刀的去势,恐怕自己的手,不,淮西的脑袋都要被斩于刀下。
他竟为了得到他们手上的剑,做到这样不把人命放于眼里。这个人实在太可怕。
筑凉发现淮西体力不支,他们陷入了险境。下意识的拔腿冲出去,想要抢过那柄无影剑,继续战斗。
她伸出手去,她看不见自己的手。
对了,她已经没有右手了。她已经在刚才失去了可以握剑的右手,失去了可以拿筷子的右手,失去了可以给自己带耳钉挽发髻的右手。
她空洞的看着前方抬手的距离。那里不应该有一只手吗?那里不理所应当的该有一只手吗?虽然那只手并不如一般女孩子那样精巧,老茧遍布,在寒冷的天气里皮肤都会龟裂开,可是,就好像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双脚一样,一抬手,难道不应该……
她深深的呼吸着,让狂热到快要发疯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咬紧了双唇,像是被缚在茧中的蛾子。下一句,她抬头喊道:“淮西!无影四式!在挑剑处转一式!牧灼!保护好淮西,攻他的下盘!”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奔腾而出,不像是悲痛,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告别。只是眼泪这种情感比她的思维要稍晚了一步。
淮西重新奋起听从筑凉的指点,与牧灼巧妙的配合,刺得青袍男子连连招架败退。一直退到那飞瀑边上。
那青袍男子先前被淮西刺中肩头,血流不止,早已失去了一边的行动能力。他只是不断地在倒退,用刀招架,并不进攻。
牧灼与淮西只怕他另有图谋,更加快了手下的招式,望尽快将他毙于剑下。
叮叮当当,精光闪烁,淮西明显剑招挽不足,让牧灼当起了主要的进攻角色……只是——他手腕忽的一抖,似是要握不住弥光剑。
这样的破绽哪里躲得过青袍男子的眼力劲,说不定他迟迟不出手,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顿时甩手飞出两把刀来,就在牧灼与淮西要向两边躲开的时候,他抢身到淮西跟前,一掌把她推入了飞瀑里。又闻身后有劲风飞起,他侧过头身量一矮,弥光剑扫过了他的侧脸,虽然剑身并没有碰到他,但那股凌烈的剑气也足以把他的右半边脸划出巴掌长的口子,那道口子穿过他的右眼。
“哼,中了毒还有这么大的剑劲,真是不简单,果真是弥光剑的传人。小子,我们后会有期。”他伸手接过飞回来的两把刀,从肋下向后捅去,牧灼立马向后跳开,留出了好几个身位。男子朝双瀑中的缝一钻,消失了。连地上的点点血迹也立即就被飞瀑冲走了。
牧灼的右手再也握不住剑,“哐当”一记插进了冰面里,成了一块分割瀑布的礁石。那个男人的刀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喂了毒。
淮西呢?他发现淮西方才被推进了瀑布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不会是!被劫走了吧!
他刚要冲进去找,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惊呼。
“别进去!”
他们都要差点忘了这个被钉在高处的女人了。当她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抛进剑池里当做炼剑的材料的时候,瞬间就昏死过去了。
“别进去!”她朝着牧灼叫着,像是牧灼再踏出一步,那个瀑布就能把他一口吞了似的。
“那个里面,是千年寒冰,你进去……就出不来了。”她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可是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出了瀑布飞下的潺潺声,也只剩她的声音在回荡了。
她明显知道牧灼的神色在变化,她接着说道:“对,离人他知道那个里面是千年寒冰,他应该是故意把淮西推进去的,是叫淮西吧。”
这回,连筑凉脸上的神色也变了。
“瀑布后面的是一块异常的寒冰,只要一遇到温度高过它的物体,它就会迅速将它冻起来。只有这条瀑布的圣水可以从它身上流过。我们以前用它来保存过你的哥哥,筑凉。他在里面就像时间被冻住了一样,不会长大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
“我不信!我不信淮西会被这样冻住的!”牧灼挥剑去砍那条瀑布,真的听见剑穿过瀑布有着叮叮的声响,像是刺在了硬石上,他多希望那“叮叮”的声音就是淮西举着无影剑来挡他,然后下一刻,她湿漉漉的从瀑布里钻出来,气愤的质问他为什么要对着她挥剑。
对,她还最讨厌这种湿漉漉的感觉了,她连下雨天都讨厌。
“嗤嗤嗤”,牧灼回头望见筑凉正拾着地上的冰块冰锥朝瀑布里掷去。他看见那冰锥一扎进瀑布就被定住了,然后瀑布由此被分成了两注。
是了!
牧灼也忙跟扔。瀑布也渐渐被分成了更小的支流,更小更小的支流。直到可以看见淮西的样子。
她真的被冰冻了起来,但是她的样子却还是灵活生动的,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提着无影剑再度挽起剑花。
“可以融了这块冰吗?!”牧灼飞起身子挑断谷主夫人手脚的冰,把她抱回平地上,殷切的望着她。
“可以。”
牧灼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是……只能用这瀑布的水烧成那般淬炼宝剑的温度……恐怕,到时候,是连尸骨都不剩了。”谷主夫人哀哀的叹了口气,想揽过还活着的瞳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不能动。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淮西,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恩公,当务之急还应该是解了你手上的毒才是!”夫人急切的朝着牧灼说到。
整个冰室很大,大的有些苍凉。墙上有直直飚出的血的印记,并不是鲜红的,带点茵茵的绿色。地上,到处都有斑斑的血迹,辨不清是谁的,像是开在冰面上的梅花林。
他们站在一堆废墟里,被飞水持续的拍打着。
“淮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牧灼寻找着筑凉的身影,口中却叫错了她的名字。
他发现她就安静的站在他身边,像一尊带有瑕疵的玉雕,黑的发冷的眼睛看着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只是随意地把眼神搁置在他身上。
还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吗?那整条手臂不属于她了,那柄无影剑也不属于她了,现在,就是连牧灼口中的名字,也不再属于她了。
“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师兄,你先解了你手上的毒吧。”她淡淡的说着,带着淡淡的神色。
“妈妈……凉姑姑……”瞳来赤着脚跑过来,不合身的衣服有气无力的拖在身后。对了,那身衣服也是淮西的。
“我先带你们回谷里解了毒吧。”谷主夫人起身拖起双脚从双瀑的缝隙间走进去,就是刚才那青袍男子消失的地方。
“师兄,我们……先走吧。”
“筑凉……”
“嗯?”
“你——”他欲言又止,其实想问她,你有没有因为淮西被冰封了救不出来而开心过。你有没有发现如果不是你去取了无影剑,我们也不会发现你身陷危险,淮西也就不会……
“没有,我没有真正恨过她,也没有真正恨过你。”
该死,他在想的又是什么鬼问题。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好,那我先走了。我一定会找到救淮西的方法的,可是我也没有……理由回暗香源了。”她抚了抚空白的右手,“我会与你一起回去,然后向你们道别。”
冰室里不知从哪儿忽的吹来一股寒风,牧灼望着筑凉的背影,她单手围着身子,单薄的身形慢慢被黑暗吞噬。
他仰头倒下,任水流蔓延过他的膝盖,他的肚子,他的脖颈。
他觉得他现在正身处一个梦中,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梦。他只要一睁开眼,梦就会醒来,迎接他的还是原来的生活。筑凉还会每天清晨和他一起从暗香源的东边“厮杀”到南面,然后等着淮西买完早点回来,见到他,悄悄先在他汗津津的怀里塞上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又或者招呼着让他们快些进屋不要着凉。
他们围着桌子,说着这个月或南下去走走。不论是淮西的期待的眼神,还是筑凉淡漠的神色,至少,她们都还好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