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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神弃牙·红庄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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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红庄园。
雨是后半夜的时候开始下的,这时候的红庄园仍然是灯火通明。
摄影师和记者在大厅调试设备,在场人数足足有几十人之多,但是仍然不足以填满这偌大的空间。
在大厅正中,水晶吊灯下,突兀地摆放着一架奶油白搭配红丝绒的皮质沙发。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正装,胸前挂着绶带,面色严肃,随时准备回答记者的提问。
坐在左边的人歪过头,说:“威尔斯,我的老朋友,笑一笑。”
戈让家族的现任家主、海洋与水体系的执政官威尔斯·戈让,闻言转过头,略带不满地扫了一眼他的着装。
同属海洋与水体系的执政官之一,他的老朋友伯纳德也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胸前佩绶带和奖章,但是脚上却蹬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
伯纳德那张万年老好人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无辜,嘴里嚷着:“穿你一双拖鞋怎么了?我们认识这么久,穿你家里一双拖鞋都不可以吗?”
威尔斯皱眉:“你说什么呢?一双拖鞋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喜欢穿拖鞋我不管,但现是在采访!你穿成这样像什么话?”
伯纳德不以为然:“这又不是正式的、会在新闻频道反复播放的访谈节目。”
一个正在对稿子的记者附和道:“啊,是的,这只不过是一期让民众更了解我们帝国执政官们私下面貌的小采访,你们越放松越好,怎么舒服怎么来。”
听上去是很合理的,但是威尔斯的表情没有任何松懈,眉头皱得能随机夹死一只路过的蚊子。
接着,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很不配合地扭过了头。
伯纳德摇头叹气:“一辈子都是这个死样子……”
他这句吐槽刚出口,威尔斯的手杖就先一步落地,梆的两声止住了他的话头。
得,这人是在用手杖宣泄自己的不满呢。
银白色的金属手杖上搭着一双戴着麂皮手套的手,手的主人看上去冷漠,但其实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伯纳德摇头,在心里想,怎么就会有人几十岁了还是这个死样子?和十几岁的青春期男孩一样别扭?
正感慨着呢,大门打开,一个和威尔斯年轻时如出一辙的、让人猜不出心思的年轻人冷着脸走进来。
“哦,威尔斯,是你外甥。”
威尔斯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任何见到亲人的喜悦或者是别的情感起伏。
他甚至没有转过头去看一眼。
他当霍尔维斯不存在,霍尔维斯亦如此对待他,甚至那些乌泱泱一片的记者和摄像,他也当做没看到。
霍尔维斯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穿过大厅,从沙发后经过,然后上了楼。
“嘿,霍尔维斯!”
倒是伯纳德这个外人,自来熟地同那青年打了个招呼。
霍尔维斯对他也没有什么热切的表现,微微顿足、点头示意,就算打过招呼。
然后径直上楼。
等人走远了,威尔斯才低声抱怨了一句:“没礼貌的臭小子。”
记者望着霍尔维斯的背影,很感兴趣道:“那就是霍尔维斯殿下吗?您有什么关于他的趣事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威尔斯露出了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
“他?我能知道他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伯纳德揽过威尔斯的肩膀,道,“他可是你唯一的外甥,也是你唯一的继承人,你总不能对他一无所知吧?”
威尔斯语气生硬:“有什么好知道的?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他都二十六岁了,别人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威尔斯,你怎么还把他当做孩子?”
记者也道:“是啊,霍尔维斯殿下已经二十有六,这在上流社交圈已经算是大龄未婚……”
话还没说完,银色手杖抬起又落下,发出警告的一声。
“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威尔斯语气平淡,“清不要太关心不必要的人和事。尽快开始今天的采访吧。”
那多嘴的记者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说什么。倒是他的同事还不肯死心,从人群中挤出来,拿着录音笔询问威尔斯:“但是,如果好事将近,您也是高兴的吧?”
威尔斯皱起眉头,还没等他发火,伯纳德拉了一把他的胳膊,小声提醒:“嘿,我们还不清楚情况,先别把话说死。”
威尔斯不明所以。
紧接着又听到伯纳德嘿嘿一笑:“我有经验,年轻人的心比五月的天气还要多变,今天抱在一起你侬我侬,明天说不定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作为长辈,我们该给他们空间,别替他们说什么话。”
威尔斯彻底糊涂了:“什么抱在一起?”
伯纳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哦,你现在这么开放了吗?”
明明上学的时候,威尔斯的外号还是老古董,谁能想到几十年后,等真上了年纪,老古董反而变得开明了。
“霍尔维斯都抱着人回家了,你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地当做无事发生呢!”
下雨的时候,霍尔维斯回家的路已经快走到头,所以他很幸运地没有被淋成个落汤鸡,但是也仍然免不了一身湿意。
尤其是他的头发,蒙了一层雨水凝结成的雾气,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在发丝之间串联,让人想起海岸边细密的白砂。
霍尔维斯囫囵地薅一把头发,随意地抽起一条毛巾擦拭。
然后他把视线落在床上。
刚刚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成熟期的少年雄虫信息素混乱,整个人陷入了不清醒的状态。
对方面色潮红,嘴唇却没有半点血色,他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梦境,却始终皱着眉头,时不时摇头呢喃,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随意地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后,霍尔维斯转身坐在了床边的软榻上。
他还穿着黑色的巡逻制服,腰间束着一条编制装备带。霍尔维斯抬手按开装备带上的金属扣,腰带松开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嘶。
失去了束缚的伤口开始延迟渗血,将腰腹处的衣服布料都染成深色。
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伤痛。
霍尔维斯冷着脸解开扣子,同时,他抬起右脚做了一个往后踢的动作。靴子后跟碰触到软榻下的某个凸起后,发出了很轻微的一声响动,紧接着一个被隐藏的悬浮式抽屉弹出来。
抽屉中规整地摆放着止血钳、纱布、绷带以及一些没有针线和没有写明用途的药品。
霍尔维斯解开口子,拉开衣服,露出横贯左胸到右腹的一条长度惊人的伤口。
血肉模糊间,似乎隐约能看到骨头和内脏。
霍尔维斯就这样用腰带捆住了自己的皮肉,一路走回了家。腰带机械性地止住了血的外涌,而雨水隔绝了他身上血和别的味道。
他用酒精和纱布简单地为自己消毒,动作不算轻柔,血肉模糊的伤口被擦拭掉脏污之后,更显狰狞。
“你是不是对受伤的轻重程度没有概念?”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偏过头看着他,说,“这种程度的伤口不该是坐在小沙发上自己用药就能好的。”
李途安醒了。
一醒过来,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床垫柔软,身上绒被蓬松,挨着皮肤的织品部分缎面丝滑。
抬眼,入目是一整面的、给人安全感的华丽床帏,帷幕下垂,流苏摇晃。
空气中漂浮着玫瑰香气,转过头,造型别致的玻璃精油瓶里,火苗正在缓缓跳动。
如果不是床边的矮榻上坐着一个衣襟大开、腰腹渗血的男人,李途安会误以为自己正在一个宫廷风装修的五星级酒店度假。
血腥味太浓,甚至盖过了那股弥漫整个房间的、馥郁的玫瑰香气。
“醒了就起来帮忙。”
霍尔维斯没有抬头。
“……”
“我把唯一一支特效药用在了你身上,”霍尔维斯淡淡道,“算算时间,你应该可以自如行动了。”
李途安掀开被子,动作僵硬。
他一边尝试把自己的一只腿搬下床,一边提醒霍尔维斯:“不知道你世界的自如是个什么标准,我这样的只能算勉强能动。”
而且只是腿勉强能动,他那只骨折了的右胳膊仍旧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没办法做什么动作。
李途安一瘸一拐地移动到霍尔维斯身侧。
离近了才能发现霍尔维斯并没有他的声音表现得那么平静淡然。
他在极力忍耐疼痛。
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苍白的面色、干燥的嘴唇、如瀑的汗水以及不自觉狰起的青筋都在传达这具身体此时此刻的真实感受。
真能忍。
李途安低下头。
“我能为你做什么?”
李途安跪坐在他脚边,拉出抽屉,抬头望着霍尔维斯,问。
霍尔维斯的喉结上下滚动,薄唇上下轻碰,却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他已经连说话都很困难。
李途安伸出手,手指落在抽屉内,指尖缓慢挪动。
同时,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的头发已经都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额发软塌塌地垂在眉间,让他的视线模糊。
这导致他看着那张仰望自己的面孔的时候,有些恍惚,像是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这张脸似的。
那双灰色的眼睛,让他想起此地经久不散的雾气。
不过也是,他们实际上才认识不到一天,确实也能说是半个陌生人。
霍尔维斯定了定神,在李途安的手划过他需要的某物之后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