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1.家 ...
-
匆匆又是半个多月过去，北京城终于遥遥在望。
如今时序已过重阳，怡宁瞧着插在花瓶里的树枝，开心之余又有些遗憾。
开心，一则是因为此次出行，见识了从前难以想像的草原景色，认识了新朋友，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二则是因为即将回宫──虽然在宫里待久了，总觉得闷、无趣，然而离开一阵子再回来，却又觉得特别想念。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小的天地毕竟是她的家，她的家人都在这里。
遗憾，一则因为旅途已结束，心中难免怅然，二则是因为今年的中秋已经过去，那本该是月圆人圆的日子，虽然三阿哥、四阿哥等人都在，可是却缺了她的太子哥哥。
瞧着要送给她的太子哥哥的树枝，怡宁忽然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有些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突然又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了初至宫廷之时，太子曾刻意为难，然而在那之后，他却成为最疼爱她的人之一，更在嬉闹间让她达成了那来自三百年后的心愿。
爸爸、阿玛、Dad……不管是用哪种语言唤出，对她而言，都是无从寄托的称呼。三百年后那个病弱的自己，无数次期盼着能有呼唤父母的机会，却注定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如今的自己，至少在记忆中留下了母亲那温柔慈爱的身影，至少还曾拥有呼唤额娘的甜美记忆，而阿玛……
怡宁忽然一笑。
虽然她对于父亲仍是没有任何的记忆，但至少，那不再是无从呼唤的称呼，至少，她的太子哥哥满足了她部分的想望。
尽管他仍年少，可是那份溺爱与纵容，却一如她对父亲的想像……
足够了……她想，人要知足。
转瞬间，回京的欢欣便盖过了旅途结束的淡淡怅然。
指尖轻抚过那渐渐失去翠绿的叶，怡宁忍不住想像起太子哥哥收到礼物时的表情。
也许，会是啼笑皆非吧？
可是呀可是，她就想送这个，因为那是两人共同回忆中的一部分。
她固执的相信，他一定会记得！
＆＆＆
“嗒！”
雪白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执棋的手放开了白棋，转而拿起了一颗黑棋，久久不曾动作。
沉吟许久，执棋者双眼盯着棋盘，终于缓缓放下了棋子，头也不抬，淡淡的的问道：“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据说……”一个迟疑的声音从凉亭的半边阴影里传出。
“说什么？”执棋者再度拿起了一颗棋子，这回却又成了白色的。
“据说三日前，皇上召集蒙古王公宴饮之时，让大阿哥与几名勇士比赛射箭，大阿哥夺得了头筹，皇上大喜之下，命人从蒙古上贡来的好马里面，选了一匹最好的给大阿哥。”阴影里，那名太监低着头，轻声说着。
执棋的手本已缓缓落下，听到此语，突然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往下。
“嗒！”
白棋落定，恰恰围住了几颗黑棋。
“大阿哥那边什么反应？”执棋者状似漫不经心的问着，将被围住的黑棋一颗一颗的从棋盘上取下。
“回太子殿下，消息说，当夜宴饮之后，大阿哥与大额驸班第、二额驸乌尔衮一起离开，在大阿哥那儿待了一些时候，不知道说些什么。”
“班第、乌尔衮……”
胤礽终于将目光自棋盘上移开，抬头看着前方。那里，空空如也，并无下棋的对手。事实上，亭子附近除了他与被他留下的那太监，余人都已被遣走，守在了离他至少三十丈远之外。
“班第素来谨慎，乌尔衮也非胆大之辈，胤禔这一步，不过是虚晃一招。”胤礽嘴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仿佛自语般的呢喃着，语气带着一丝轻蔑，“想要搭上他们，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在场的另外一人仿佛没听见这些话一般，仍是恭敬的低着头，静立不动，完全没有反应。什么话该听，什么话该当作没听到，他很清楚。
短暂的沉默之后，胤礽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伸手从棋盒中取了一颗黑棋，口中淡淡的道：“继续往下说。”
那太监应了一声，低声将所得的消息一一说出。期间，胤礽只是沉默的听着，神情不忧不怒，只有微翘的嘴角显露出他平静表象下的轻视，似乎就如他先前所言，一切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的表演。
他正凝神思索手上这一子应当落在何处，耳边的报告声忽然中断了。
“嗯？”胤礽略感疑惑，微微侧头像阴影处看去，却见到那太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待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身后忽然传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紧跟着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胤礽一怒，正要发作，却听到那许久不曾听到的娇甜嗓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
“呵呵，猜猜我是谁！”
原本绷紧的脸部线条瞬间变得柔和，像春风拂过冰冷的冬雪，唇边绽开了温柔的微笑。
“佳琳？”
“不是。”
“毓惠？”
“也不是！”
“那一定是香雪了。”一丝笑意自声音里透出。
“才不是呢！”
随着这声不满的娇嗔，胤礽的眼前重现光明，肩上被一只小拳头捶了一记。
“讨厌啦，你居然认不出人家！”
“人家是哪位？”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子，待见到了嘟着嘴的女孩，才仿佛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原来是怡宁！”
他虽然这般作态，但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怡宁自然也看得出来。
“太子哥哥！你故意欺负我！”她右足一顿，嗔道：“人家一回来就眼巴巴的来看你，你就这么待我吗？哼！”
胤礽一笑，对那个仍站在阴影里的太监吩咐道：“去，叫小厨房把格格爱吃的几样点心送来。”
那太监领命退下。
“这样行了吧？”胤礽扬眉笑问。
“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原谅你欺负我的事。”怡宁恢复了笑颜，开心的坐到胤礽身旁，转头向身后说道：“小桂子，快帮我把礼物拿过来。”
“原来你还给我带了礼物？”
“是呀！”
这一、两句话的工夫，小桂子已捧着花瓶走了上来，见礼之后，将花瓶摆在了桌上。那张棋盘占去了桌面不小的面积，小桂子担心会碰到棋盘，动到了棋子，因此放置之时，动作极其小心。
放好了花瓶，怡宁便挥挥手让小桂子退下，然后笑嘻嘻的指着瓶中的树枝，对胤礽道：“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树枝？”
“是呀，我可是好辛苦才摘到的呢！”她眨巴着闪亮的眼，满脸期待的看着胤礽。
“我可以想像得到。”他微微一笑，脑中浮现出个子娇小的怡宁拚命伸长了手，像蛐蛐儿般蹦跳的逗趣模样。
没听出胤礽的言下之意，怡宁笑问：“太子哥哥，你喜不喜欢我的礼物？”
“喜欢。”回答完，瞧见她喜动颜色的得意模样，胤礽脸上的神情愈发柔和，笑意盈满他的眼角眉梢。
知道她出去玩还挂念着自己，别说是树枝，便是一坏土、一颗石头，他也会笑纳。而且，那树枝还保留有几分绿意，显然她摘下之后还特意加以照顾，可见是真的用了心思。
虽不知她为何要送树枝，但那份心意他已确实感受到了。
正想着，忽听她道：“我摘树枝的时候，五哥哥还取笑我送树枝，可是我知道，太子哥哥你一定会喜欢的！因为，你第一次从外面带礼物给我，也是送我树枝呢！”
胤礽一怔，隐约想起了好些年前，他确实开玩笑般的从宫外折了一枝树枝，送给了她，而她收下后，还以插枝之法将那树枝种下，取名为太子哥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已经是许久之前。而那种了树的地方，一度是他与弟弟们的谈笑之所，但他也许久不曾踏足那里了……似乎，是从那个冬天开始……
“太子哥哥？”怡宁疑惑的唤着，轻轻推了推胤礽的手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正在仔细品味你的这份心意，所以才没说话。”他微微一笑，又道：“这么点小事，你都记得清楚，真是有心了。”
“才不是小事，对我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事！”她一脸认真的说着。
闻言，他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柔声道：“好女孩，真乖，不枉我这么疼你。”
“就算我不乖，你也会疼我的！因为父亲疼爱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她一顿，忽然攀住他的手臂，甜甜一笑，“对不对，阿玛？”
胤礽带着宠爱又无奈的笑容摇了摇头，没反驳那个称呼，只是温和的看着咯咯直笑的怡宁。
忽地，他想起一事，心头顿时一沉，脸上却仍是那温柔的笑。
“对了，怡宁，你刚刚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
“因为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嘛，所以就不许人跟你说，悄悄过来啰！”
“惊是没有，喜倒是足够。”他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还好来的是你，要不然只怕没有喜，只有惊。”
“讨厌！一个、两个都老爱捏人家鼻子，要是鼻子变难看了怎么办！”她拍开他的手，侧过身子，揉着鼻子抗议，全没注意到他隐藏在笑脸之下的淡淡阴霾。
他一笑，伸手要去揉她的头，却忽然察觉她似乎有一点不同。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高了一点？”
怡宁顿时转嗔为喜，将身子转了回来，兴奋的道：“对呀！太子哥哥，我跟你说喔，我现在可比小九儿还高呢！”
“该不会九弟刚和大队人马会合，你就逼着他和你比身高吧？”胤礽半开玩笑的问。
“才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他，太子哥哥你们在京里好不好，凑巧发现的。”她理直气壮的辩解着，接着又开始说起当时九阿哥那“看不起人”的回话。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出行之时的琐碎小事，胤礽含笑听着，全无不耐烦之色。
一时间，虽是秋深，园子里的阳光却显得那样温暖。
＆＆＆
怡宁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暮色已深，仿佛就在她跨进门的瞬间，天便全然暗了下来。
虽然离开了一个半月，房里仍是一尘不染，显然日日都有人打理。
“啊……”她吐出一口长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还是自己的房间好！连椅子坐起来都感觉比较舒服。”
听到这番感叹，蓉儿不由得抿嘴一笑。
盈盈捧着衣服从内室走出，轻声道：“格格，您一路风尘仆仆，请让奴婢先为您更衣吧。”
怡宁靠着椅背，半眯着眼，懒洋洋的说道：“好盈盈，我累了，你就这么帮我穿吧。”
盈盈还没回答，蓉儿便插口道：“格格，您不先梳洗一下吗？”
“好吧……我要沐浴更衣。”怡宁皱皱眉，有些不情愿的站了起来。虽然她觉得挺累的，不过更受不了身上肮脏，想睡觉只有先等等了。“唉，要是早些进京，就能精神多了。”
其实她原本今天一早就该到京城了，只是太后略有不爽，她便陪着推迟了进京的时间。晚半天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些可惜没瞧见群臣接驾的热闹──因为早上才迎接完皇帝，因此太后入京之时，不愿再劳师动众，车驾甚是低调。
抱怨归抱怨，身子还是得洗干净，要不然睡觉也不安稳。
洗过澡，刚穿好里衣，怡宁忽然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件衣服有些紧？特别是胸口，还有袖子也好像短了一些。”
盈盈一怔，随即答道：“今天天气忽然转冷了，您这阵子又不在宫里，没做新衣服，奴婢只好拿去年的。”
“难怪……”怡宁甩了甩有些短的衣袖，忽然一笑，“这么一比较，我可比去年高了不少。”
“奴婢明儿个请内务府那边派人来给格格量身，您觉得如何？”
“嗯，就那么办吧。”怡宁一边说，一边掩嘴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走到了床边，然后极不淑女扑上了软绵绵的被窝，小脸蛋蹭呀赠的，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喟叹，“啊……还是自己的床铺舒服。虽然出去玩很有趣，不过也很累。”
“格格，您这样趴着，等会儿若是不小心睡着了，会着凉的。”蓉儿有些担心的提醒着，盈盈也随即附和。
“唔……我不想动了……你们帮我吧……”怡宁闭着眼睛，将脸埋在被子里，发出沉闷模糊的回答。
眼见她就这么赖在床上不肯动，蓉儿和盈盈只能无奈一笑，合力搬起了小主子，将她安置好，为她盖上被子。
然而，这么一番动作后，她反而精神起来了，卷个棉被滚了一圈，将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半张小脸，乌亮的眼睛眨呀眨的，里头写着惬意与满足。
“好幸福喔……”
听到熟悉的叹息，床边的蓉儿与盈盈不由得相视微笑。只不过，她们心头却有个小疑问──为什么主子说这句话时，总要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
“格格，您不是要休息吗？”蓉儿清声提醒。
“嗯嗯，就睡了……”怡宁说着，反方向滚了回去，被子便重新盖在了她的身上。
回到了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眼前是熟悉的摆设，鼻端闻到熟悉的薰香味……一切都让怡宁感觉到安心、安全，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闭上眼，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她想，即便在很久很久以后，她也能回忆起此时感受到的美好。虽然她的幸福并非只有此刻，但此刻的幸福仍是独特的。
只是，此时的她不曾想到，幸福这种东西终究是有期限的，过期之后，便只有回忆。
她只知道，这时候的太子哥哥仍是太子哥哥，四哥哥也仍是四哥哥，所有的一切一如她感受的那般美好……而她自己，也仍是单纯的笑着的怡宁格格，一个仿佛长不大的女孩──但，也仅仅是仿佛而已。
“长大”这回事，谁也无法抗拒……
--
第二卷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21.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