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6.纠缠 ...
-
所谓的命运转折，很多时候非关当事人的意志，而是由旁人的诸多言语行动铺排成了歧路，而当事人却还茫然不知。
恰如归途中的胤禛和守在宫中的怡宁，都不知道有人正试图影响他们的人生；他们只是思念着对方，期盼着相聚。
虽然胤禛恨不得插翅飞回京城，奈何大军之中步兵众多，又是凯旋而归，自然不会急于行军，他只能按捺住心急，随圣驾缓缓而行。至于怡宁，更是只能等待。
等啊等，盼啊盼，从知道凯旋班师的消息之后，怡宁又数了二十来个日子，才终于等到圣驾返京那一日。
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却也因为这紫禁城的主人的归来而显得忙乱。
圣驾进宫时，已经过午，在繁琐的迎驾仪式之后，怡宁终于在康熙领着出征的众皇子向太后请安时，见到了久别的胤禛。
数月的行军，使得他晒黑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一些风霜之色，可是双眼却是炯炯有神，不见疲态，整个人的气质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刚毅，显然这段时日的磨炼甚有收获。
看着这样的胤禛，想像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怡宁忍不住心疼起他来，却又心折于他如今的神采。她心中的一片柔情蜜意，全化作唇边难以掩饰的笑意和眼中的眷恋。
明明胤禛就在眼前，她却觉得相思更重……
仿佛感受到她的注视，她所思念的人突然微微偏过了头，那双同样充满恋慕之情的眼睛默默望向她。
目光的交会，只是一瞬。
身在众人之间，他们终究心有顾忌，纵然有千般思念萦绕心头，却不得不在偷着了这一眼后，错开视线，落向他处。
但，这一眼也就够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绵绵相思，就在这转瞬的交会间。
&&&
慈宁宫里热闹了好些时候，才随着众人的散去而归于寂静。
怡宁和五公主从上午就一直陪着太后，在众人散去后，她们俩陪着面带倦色的太后进房休息，待太后安置好后，才各自回去。
走到卧房门前，怡宁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两条缝，若不是地方太熟，只怕不知哪时便要摔上一跤。
昨夜她因为太兴奋，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睡了一会儿，偏偏因为心里始终记挂着胤禛今日会归来，早早便醒来了，然后就一直陪着太后说话闲聊，等着御驾归返紫禁城。
等的时候，满怀期盼，所以不觉得累；见到胤禛的时候，满心都是欢喜，自然更不觉得困。
然而，此时他已离去，在知道他一切安好，心情放松的情况下，困意自然而然的涌了上来，强撑着来到房门前时，几乎已经要睡着了。
蓉儿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主子困倦的模样，双手搀扶着她，以眼神示意小桂子赶紧开门。
小心的扶着怡宁进门之后，蓉儿等人不等她吩咐，便分头铺床解衣，各司其职，只一眨眼功夫便伺候她在床上躺下。
怡宁闭着眼，习惯性的拥着被子，迷迷糊糊的道：“嗯……都下去休息吧，不用守在这了。”
几人应声退下，顺手带上了房门。
“喀。”门刚刚关好，一声轻轻的敲击声便响了起来。
怡宁朦胧中感觉到有什么声音，却没有多做理会，只微微皱了皱眉。
这一响之后，不过片刻功夫，又是两声喀喀的响声，力道比先前大了不少，以至于怡宁的眉皱紧了一些，双眼因为噪音的骚扰而略微睁开。
制造噪音的人还不罢休，紧接在那两声喀喀之后，又是咯吱一声，靠着各宫院围墙，原本半开的窗突然整个打开……
怡宁本来眯着的眼睛瞬间因为惊讶而睁大，不敢置信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原先的睡意已飞到了天外。
一个少年倚着窗，含笑看着她，仿佛被她的惊讶取悦了。
“四哥哥……”话音未落，怡宁便掩住了嘴，将余音封在了喉咙里。
她不敢眨眼，生怕是幻觉。
这个时候，他怎可能在这里？
他应该已经出了后宫，走在回住所的路上，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那些和她不同，能光明正大的等着他的人……
像是要打破她的疑虑，窗外的少年单手一撑，便俐落的跳进了屋里，不让她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就那样快步奔到了床边，紧紧的拥住了她。
感觉着环在身上的双臂的力道，感觉着紧贴着脸颊传来的心跳，感觉着耳边拂过的温热气息……怡宁用力闭上眼，用力的回抱着他，像是想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都寄托在这个拥抱里。
房里一片静谧，不论是胤禛还是怡宁，都只是默默的感觉着彼此的存在，一种温馨安宁的气息弥漫在两人心头，即使不言不语，彼此牵挂数月的心却在此时得到了安定。
许久之后，她埋首在他怀中，用四个字代替了千言万语。
“我好想你……”
“我也是……”他叹息，散落的语音里透着心愿得偿的满足。先前那样遥遥相望，似寻常表兄妹般的问候言词，如何及得上此时此刻！
又一阵令人心安的静默之后，他忽然感觉怀中的人儿松开了环抱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挣脱了自己的怀抱。
胤禛微感愕然，低头一看，怡宁正垂首看着自己的衣服，片刻后才拍了拍心口，似乎在庆幸什么。
他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不禁笑出了声音。
听到笑声，怡宁抬起头，娇嗔道：“讨厌，要不是你在人家午睡时过来，人家哪会这样啊！”
幸好她太困了，只让蓉儿帮她脱了坎肩，连头发也没解开，要不然这时候衣衫不整，多糗啊！
都怪他！若非他偷偷来找她──思绪刚转到这里，怡宁的脸色忽然一变，不由得惊呼出声。
“怎么了？”胤禛止住笑，关切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露出了忧色。
“你是不是离开了太后那儿，就偷偷往我这里来？”
他点头，“若非如此，我此时怎能见着你？”
“可是，你不是和其他人一起走的吗？万一让人瞧见你折返慈宁宫来找我……”
“我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只想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虽然有些担心，可是他话里热切的感情还是让怡宁心头一甜，双颊染上淡淡的红。
“而且，我一路上也小心避开了别人的耳目，不会有事的。要不是担心被人瞧见，连累了你，我又怎么会从屋后跳窗进来？”
“不管怎样，你还是太冲动了，下不为例喔！”
见怡宁虽然说得像是责备，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怒意，只有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隐约可见的欢喜，胤禛的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心中全然没有反省的意思。
他本来就不是能按捺住性子的人，从小到大不知多少回因为急躁冲动的性格而被皇阿玛训斥，却怎样也改不掉。而且，若非怡宁心存顾忌，他自己也有所打算，否则他真是宁可自己更冲动一些，直接就告诉皇阿玛，他想要娶怡宁，而不是等着什么时机。
来找怡宁之前，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想过的，只是心中躁动的思念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甚至隐约有个念头──若真被人瞧见了，那就干干脆脆的豁出去算了！
瞥见他嘴角的笑容，怡宁佯嗔道：“你笑什么，还不赶紧答应！”说着，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胤禛立刻收敛笑容，举高了手掌，做出发誓的模样。“我保证，下不为例。”
见他这番作态，怡宁忍不住噗嗤一笑，灵动的眼眸一转，露出几分调皮的神色，道：“这下我们扯平了！当年我爬窗探望你的病情，被你训了一顿；如今你爬窗来看我，也被我念了几句，嗯，确实扯平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竟然还记得！”胤禛不禁失笑，可是心头却满是温馨。童年时与她的点滴回忆，都是无可取代的珍宝。
“我长这么大，就为了你爬过那么一次窗，当然记得啰！”她微微偏头斜睨着他，模样娇俏。
“今日，我也为你爬了窗，可是……”他一笑，缓缓低下头，眼里盈满温柔，“我不要和你扯平……”
最后的叹息吹拂过怡宁的唇，和她的呼吸融合、消散，未尽的话语由相触的唇直达内心。
不愿扯平，只愿此生此世纠缠不清。
&&&
“……大雨来得突然，大军正在旷野之上，距离预定的扎营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只好冒雨行军……”
倚着身旁温暖的躯体，怡宁感觉一阵安心。睡意伴随着胤禛轻缓的语音而来，耳中听到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意识也逐渐蒙眬，眼皮说来越重……
察觉肩头突然一沉，正在讲述数月来的行军经历的胤禛低下头，不意外的看见身旁的怡宁已经抱着他的一只手臂睡着了。她的头枕着他的肩，眼帘轻阖，嘴角微微带笑，似乎有个美好的梦。
他并不动作，只是静静的和她并肩坐在床边，看着她睡颜，任由她依偎着他而眠。
半晌后，顾虑到怡宁这样睡会不舒服，他才轻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动作轻柔的扶着她躺下，顺手为她盖好被子。迟疑了一会儿，他又动手解开她束发的头绳，右手轻轻梳过那头青丝，让那柔软的发丝自指缝间滑落。
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胤禛贪恋的看着酣睡的少女。
究竟要到何时，他才能名正言顺的陪伴在她身边？
暂且，他只能在脑海中幻想一切……
只不过，这里实在不宜久待，更何况……胤禛脸上微红，硬生生抹去脑海中的诱人想像，别过脸不敢再看她的睡颜。她这样全无防备的模样让他很想有所蠢动，毕竟眼前的人正是心之所爱，偏偏他这数月来行军跋涉，身边已许久无人。
做了个深呼吸，胤禛闭上眼，手指留恋的抚过怡宁的面颊，而后停在了她的唇边，迟迟不愿离去。
但他终究还是强自收回手，睁开眼睛，起身走向窗边，然后如来时一般，俐落的跳窗而出。
午后阳光炽烈，慈宁宫里住的多是前朝后妃，年事已高，不耐燠热，都待在房间里纳凉，伺候她们的宫女太监自然也不出殿门，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胤禛行动又迅速，十分顺利的离开了慈宁宫。
出了永康左门，胤禛快步沿着平日的路线往住所走去，走没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唤住了他。
“四哥！”
胤禛止步回头，看见一个少年从过道转角处走向他，清秀的面容带着春风般的微笑。
虽然感到意外，但胤禛脸上的惊讶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平静的开口招呼道：“八弟。”
胤祀加快了脚步，但并不显得匆忙。很快，他便来到了胤禛身旁，兄弟俩并肩前行。
“四哥，可真巧啊，原来你也还没回去。”胤祀将脸转向兄长，话锋一转，“看你来的方向，似乎是慈宁宫那边……”
被胤祀揭露行踪，胤禛心中陡然一惊，却不慌乱。他早先便已思索过若是被人撞见，如何交代行踪的问题，此时神色如常，淡淡的道：“掉了样东西，所以回去找了一会儿。”
这番说词并非全无破绽，因此不等胤祀再提疑问，胤禛紧接着又道：“你是从卫嫔娘娘那边过来的吗？”（注1）
卫嫔指的是八阿哥的生母卫氏，她虽然育有阿哥，却没有封号，连贵人都不是，所谓卫嫔不过是客气的称呼。
无人知晓，每回听到自己的生母被这样称呼，胤祀心头便会涌上一股黯然与不平。因为没有任何封号，他先前甚至没能在慈宁宫里看见看见生母的身影。
不过，这样的场面他已经历得太多了，脸上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一如往常的挂着微笑，点头应是，而后又主动将话题转向他处，仿佛全然不知胤禛先前的提问是为了转移注意，又好像对胤禛所说的理由全无怀疑。
身形相仿，身高只差半个头的两兄弟，一路谈笑前行，直到分道而行，各归住所，才在转身的瞬间有了异样的神情。
胤禛加快了脚步，迳自向住处走去，而胤祀则在前进几步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兄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被衣袖掩住的手掌悄悄握成了拳头……
突然，几句充满欢欣之意的女子语音隐隐约约的从门后飘进胤祀耳里，原本紧握着的拳头缓缓张开，挺得笔直的身形也微微放松了些。
轻轻垂下眼帘，胤祀近乎无声的自语道：“我不会放弃的……怎么可能输给你……”
若是在今天之前，或许他还没有绝对的把握，可是不久前从额娘那边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大受鼓舞。
皇家子弟的婚事，原本就不是以己身的意愿为依归，就算怡宁和四哥两情相悦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四哥已有元配的事实，而太后那么疼爱怡宁，又怎么可能让她屈居侧福晋之位！
这座皇宫里，除了他们两人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支持他们──这一点，在今日从额娘口中得知，德妃和自己的养母惠妃曾在太后面前刻意将自己和怡宁凑成一对时，胤祀便确认了。
若不是知晓了四哥和怡宁的事，德妃绝不会插手自己的婚事，毕竟不论是自己或是怡宁，和德妃的关系都不亲厚。德妃此番既然出手，态度已昭然若揭。
有德妃作梗，胤祀已预见了结局。
四哥和怡宁想要在一起，原本就已不易，更何况德妃的态度不但是反对，而且还出手破坏。
对胤祀来说，这是助力，更是良机。
他从来就不是轻易放手的人，想要的，他总会想办法得到，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皇阿玛的宠爱和注目、师傅们的赞赏、九弟和十弟的信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努力争取来的，若非如此，他至今仍然只会是一个生母份位卑微，饱受冷落的皇子。
所以，即使被怡宁绝决的拒绝后，他曾经消沉一时，却并没有真的打算就此放弃。
他只是换了个方式。
在那段消沉的日子，来自怡宁的关心信函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许怡宁从未用看待男人的眼光看待他，可是，她对自己的情谊仍是深厚的，哪怕……只是手足之情。
怡宁总是心软的，否则，她就不会因为自己的消沉而写信关切。
他料定怡宁想和四哥在一起，困难重重，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见到结果的。所以，原本他打算想办法求得太后或皇阿玛的指婚，定下名分，虽然这或许会令怡宁怨恨他，但他有信心可以用日后的长久时光磨得她心软……
只是手足之情又如何？她与四哥，最初也是手足之情。
何况，怡宁曾经亲口说，自己样样都比四哥好，他不信争不到她的心。
而如今，既然德妃从中阻拦他们，自己便不须出手，更不用担心损及自己与怡宁的情谊。
现在，自己所需要做的，不过就是耐心等待。等着太后定下主意，将怡宁指给自己；等着怡宁死心，放弃四哥；等着安慰伤心的怡宁，夺取芳心……
是的，他只要静静的、耐心的等着。
就算现在让四哥得意一阵子又如何呢？最终的赢家一定会是自己。
嘴角微微扬起，胤祀转过身，步履从容的朝着住所走去。
先前那欢欣的女子语音此时已消失在身后，胤祀却骤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不用等到太后指婚，怡宁便会死心……
--
注1：按照资料，卫氏是康熙三十九年直接册封为嫔，之前并无封号。参考密嫔册封为嫔之前，因为育有三子而享有嫔的待遇，以及官员以王嫔称之的奏摺记载，故称卫氏为卫嫔。之前类似情况的人多冠以贵人名义，这边是故意连贵人封号都不给，以显示她的不受重视。
看到八阿哥，有时我会想，人或许还是笨点好，聪明多烦恼。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56.纠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