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毋做这判官(修) ...
-
戚岁和抬眼见竹屋前站了几人,布衣装扮的男女应是户主。
其余二人皆是白缎锦衣在身,为首之人身高体壮,浓眉细眼,一手把剑柄一手握住剑鞘,剑待出鞘。
戚岁和腹诽,有的热闹还真不该凑,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心下吐槽,她面上却是无波无澜,径直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看清院内全貌。
院门正对的是主屋,主屋右侧搭了一长棚用来畜养家禽,左边有一小屋,犬吠不止,看样子大概是庖屋柴房之类,屋后生着一片竹林。
“你是何人?”
戚岁和无声观察完,才把目光放在问话人身上。
盯着他衣襟上独属中清派的花纹样式,戚岁和眸子慢慢上移,微微笑道:“老熟人都没认不来,李吉元你这眼睛在山巡日没被医伯瞧出毛病?”
“戚岁和?”李吉元尚在怔忪,后边的魏向明先惊呼出声。
其实戚岁和极具辨识度,她生的貌美,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常常纳着与生俱来的自信,骨碌转动时又闪着焉坏眸光,预示有人要遭殃。
对此,李吉元再熟悉不过。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仙骨天人。”
戚岁和双手抱胸,语调自得,“正是在下。”
拳头打进棉花的无力感再度席卷心头,像是恶魇重缠。
见戚岁和开心笑着,李吉元的心情更糟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暗暗掐了个诀。
下一秒,柴房里黑狗夺门而出。
戚岁和,好些年没见,给你个见面礼吧,也不知道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李吉元自以为他的动作很隐蔽,殊不知戚岁和尽收眼底。
如患了恐水症的黑狗狂躁不安,一出来就在李吉元身后横冲直撞,把檐下的坛子撞碎一地,也不曾往戚岁和站定的位置去。
李吉元始终观察着戚岁和的神色,不禁失望,因为那张笑脸像是焊在她脸上,纹丝不动,没有丝毫慌乱。
戚岁和并未失态,倒是狗主人大惊失色,两口子赶紧去拦,黑犬如泥鳅般躲过他们的围追堵截。
目的没达成,李吉元正要动身去抓癫狂的黑狗。
黑狗倏地平静下来,凌乱的步子渐渐规律,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竟跑到戚岁和身边蹭了蹭她的衣角,诡异地撒起了娇。
戚岁和抚摸着黑狗的脊背,等手下的战栗慢慢消却才收回手。
男主人气喘吁吁跑来,手上拿着找来捕狗的数罟,惊愕道:“姑娘,你没事吧,这畜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吓坏了,今早开始就狂吠,怕他惊到别人就关起来了,不过它对你倒是不一样,这会儿就变正常了。”
戚岁和摩挲着指尖的血,笑道:“我没事,它的牙齿也是昨晚不见的?”
“是啊,那邪祟没杀它,但是把它的犬牙给拔尽了。”
李吉元没再纠结小时候怕狗的戚岁和现在为何不怕了,“你听到邪祟一点也不意外,难不成你是为此事来的。”
戚岁和皮笑肉不笑,冷眼看他,“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黑犬没了牙齿,所以他敢毫无顾忌地放它出来,是笃信狗咬不了人,还能吓到她。
戚岁和虽没被吓到,但她记仇的很,这会儿李吉元要装没事人,她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李吉元皱眉,“师妹,你何必这般呛我,能不能好好说话。”
戚岁和扬起下巴,理直气壮道:“不能呢,我这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不能好好做人的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师兄,这你应该知道的呀,我不仅毒舌,心眼还小。”
李吉元唇角抽了抽,明白戚岁和这是知道他的小动作,“师妹,你说笑了,你说的那些都是师兄我少不更事说的话。”
李吉元摆出和善的笑,躬身作揖,“师妹,我们以前的纠葛已是过眼云烟,让它们过去吧,若是你还介怀,师兄在这跟你道个歉,我们毕竟同为中清派的弟子,宗派教义应该铭记于心,以和为贵。”
戚岁和从不伸手打笑脸人,但凡他以礼相待,她也懒得挑事。
“原来师兄记得啊,”戚岁和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是师兄忘了呢。”
魏向明见剑拔弩张的气氛有喘息的缺口,赶忙打圆场道:“该是如此,同在中清派的弟子,大家本就情同手足。”
“不过戚师姐,你怎么一人在此,听童谐师伯说,清风长老在返程路上,怎么不见师叔?”魏向明往戚岁和身后看了看。
“魏师弟,我师父临时有事,让我先回宗门,回来路上我听说长乐村近日鸡犬不宁,特来看看。村民老伯说前几日上山求助,你们就是为此事来的吧。”
魏向明道:“正是,宗派收到村民求助,便让他们保持怪物作害的地方,今天我们一早就过来看看。”
戚岁和问:“那你们有何发现?”
戚岁和同魏向明他们往圈舍走,听他们说着查看的最新迹象。
“圈中原有三鸡一鹅同一头猪,全都毙命,死法千奇百怪,有两只鸡失了心,一只失了肺,猪则心肺皆无,最怪的是那只鹅并非其他那般被开膛破肚,尸身看不出外伤的,我们用灵力逼出残留的血液,以银针测之,也不见毒,它们共同之处就是舌头都不在了。”
戚岁和听着话,环视着圈舍四周。
这间圈舍极为简陋,茅草盖顶,木板立的墙,墙高约三尺,堪堪及腰,是方便喂食的高度。
猪圈和鸡舍被木板隔开,鸡舍是个方方正正的木制笼。
戚岁和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踩在血迹干涸的茅草垫料上,蹲下身,上手掰开鹅的喙,瞧了眼口内。
又握住鹅的长颈摩挲,像是在感受什么。
“怎么样?师妹,你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戚岁和放下手中的东西,看了眼眼神殷切的夫妇,从袖间拿出帕子,擦拭手道:“李师兄,你认为这个怪物是什么呢?”
李吉元只当戚岁和问这话是故意卖弄玄虚,借机套话,实则一无所获,他暗自发笑,开玩笑道:“师妹,先来后到,我先问你的话,理应你先答。”
戚岁和一脸惊奇,“师兄,原来你这般看重先来后到,那为何明明是我先你一步拜入师门,你却不肯唤我一声师姐。”
纠缠这么多年的对手,戚岁和焉能不知李吉元的秉性,他之前说的漂亮话是新长进,但长进不多。
比起光明正大地找人麻烦,多了几分迂回。虽说明招易防,暗箭难躲,可她戚岁和最拿手的就是以牙还牙,见招拆招。
“你……”李吉元噎住,咬牙笑道:“师妹,这不是你当初说叫师妹也没关系,毕竟我比你大几岁,你拜师只比我早几日。”
见李吉元试图以矛攻盾,戚岁和装作恍然模样,“对啊,我说过这话。看在师兄这么听我话的份上,再卖关子也说不过去,毕竟师妹我可是很尊老爱幼的。
不欲与李吉元再浪费口舌,戚岁和先声道:“这邪祟是一只自缢鬼。”
农家夫妇惊呼道:“自缢鬼?”
“是的,也就是吊死鬼。”
李吉元下山后就将圈舍以及整个农家的前前后后细致勘察过,未放过一毫一厘。
他隐约猜到这个怪物应当是只鬼,可无法具体言说。
他本想向往常下山那样,到了夜晚守株待兔就是了,哪想半路跳出戚岁和。
“何出此言,师姐有何凭据?”魏向明急不可耐地问。
戚岁和收起手帕,走出圈舍,向一旁的夫妇问道:“你刚刚说它今早狂吠,那昨晚可曾吠过?”
农夫答道:“不曾,这个我们纳闷,自打村里出了这等怪事,我们夫妻俩每到夜里就打足精神,还把狗拴在圈舍旁,有几晚大抵是有老鼠或其他动静,它还吠过,我和妻子确定不是凶兽,才敢出门,可昨夜却是一夜安静。”
“寅时这狗突然狂叫起来,把我们都吵醒了。”农妇心有余悸,“当时我就猜到是邪物来了,一进圈舍……”
农夫叹了口气道:“圈舍里的都死绝了,还把狗的牙齿都拔了,都不知道是这邪祟发了善心还是戏弄我们。”
“这还用说,肯定是后者,”李吉元笃定,“若是有善心,他去吃野生的便是,祸害人养的,留下一条狗不杀却拔光它的牙齿,这不就是羞辱吗?他定是知晓你们想要对付他,所以在报复。”
魏向明赞叹,“师兄说的有道理。”
夫妇点头,“道长说的是。”
李吉元斜眼,“师妹怎么看?”
“依我看,两者都不是。”
李吉元冷哼,“师妹,你若是有不同看法,可以说出来我们交流定夺,别因私人恩怨影响判断。”
戚岁和条分缕析道:“我说之所以这是吊死鬼又确认狗吠一事,是因为我仔细观察完这里的环境和死禽,第一印象就是这是一只鬼,望胥山的困兽结界每年都会加固,纵然是其他地方来的猛兽也会被这山上的灵气吸引,被结界困住,所以那些爪印是障眼法,能避开犬耳行血腥之事,人也可以排除了。但是妖吃禽物是要么为了吸食.精力增进修为,要么是为了饱腹,前者的尸体断不会如此血腥,后者无尸体可言,此外正如师兄所言吃野禽比吃家禽更正常,家禽为人所畜养,合人生息,难以吸收日月精华,吃它们目标大还只能获取微薄精力,得不偿失。”
“而这邪祟会伪造爪印可见它是聪明的,却做出这般愚蠢选择,就证明它并非是为了口腹之欲吃这些禽物,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几乎就能确定是鬼了,这些死物的尸身死相不一,其实也是迷惑之用,真正让我确定它身份的正是这只鹅和侥幸活下来的狗。”
戚岁和一顿,“还有村人设陷阱用的羊,那羊并非直接丧命于邪物之手,可还是丢了舌头。”
“可见它的行为是有条件限制的,换而言之,是有确切目标和特征,所有禽物都被割去舌头,可见它对舌头耿耿于怀,它不杀狗是因它不杀圈舍之外的生物,它拔犬牙是因犬牙有辟邪之效影响它行事了。”
戚岁和指着圈舍门下方的一处方形小孔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的狗是不是很喜欢在这小洞的边缘磨牙?”
妇人惊讶,“是的,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家狗不仅爱咬,还喜欢把嘴筒子放在这个洞口。”
“上边的牙印这么多,一看便知是狗牙印。”戚岁和又说,“我猜昨晚你家狗就把狗嘴放这洞中,它不在圈舍内,可它的牙齿却影响了鬼力,那鬼恼火了就把它牙齿给拔了。”
李吉元笑,“你怎么知道它恼火了?”
戚岁和也笑,“我说是那黑狗跟我说的,你信吗?”
“荒唐。”
戚岁和摊手道:“说了你又不信,我也没办法。”
可她说的确实是事实,那鬼生气就把它的牙齿拔了,就是黑狗刚刚告诉她的。
“噗嗤。”魏向明笑出声,“你们先别吵,师姐,你目前说的逻辑上好像问题不大,能确定他是鬼但为何是吊死鬼,你说他爱割舌头,这跟自缢有关系吗?。”
“两者并无关系,可是所有遭虐杀的禽物真正的死因其实是窒息。”
戚岁和垂眼,“地上的这些都是。”
她接着说:"我以法力试探,发现这只鹅也无内伤,并非中毒,我就想起是不是窒息而亡,随后我又观察了其他的禽物,发觉它们虽然被残忍对待,但是它们的死因都是窒息。”
“对窒息和舌头生有这么深的执念,确实只有吊死鬼了。"说着,魏向明对一脸严肃的李吉元吐出长舌,做出吊死的鬼脸。
李吉元暗骂一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感觉自己也快被说服了。
“如若真是你说的这般,那也好办,对付缢鬼并不难。何况是这种只会偷偷摸摸吃家禽的,只是我还是不解,它怎么不吃圈舍里的人。”
“村里有两户人家的家禽逃过毒手,为了守护圈舍里的家禽,他们冒死住在里面。这么久都没事,这鬼怎么都该吃到他家了吧。”
“因为它不吃人。”戚岁和说,“弱鬼不入阴间,强留在阳间,要维持鬼态只能食生魂,食用猎物的手法越血腥,得到的滋养越多,而人为万物之灵长,是鬼最滋补的猎物。”
“它不吃人,”戚岁和缄默半晌,才道:“或许是因为善念吧?”
“善念?”李吉元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师妹,你这么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真一心向善,老老实实去酆都阴府报道才是,留在这人间,败坏无辜百姓的家畜,还有善念了?”
“师妹,还得说你太天真,这世上可没有不吃人的鬼就是好鬼这一说法。”
李吉元说的不无道理,戚岁和不欲反唇相讥,淡声说自己的理由。
“师兄你方才说邪祟吃野禽就够了,何必危害家禽,其实不论是野禽还是家禽都是生灵,并无本质区别,你认为它们不同,是因为你站的是人的立场。残害生灵是它错了,可你别忘了它是鬼,不是人,人的尺墨于鬼毫无意义。它的目标确切,不吃人不害圈舍之外,又选在长乐村作祟,可见是执念作祟,其中的前因后果我们都不知晓。”
魏向明:“师姐这么说也挺对,其实做鬼留于阳世,杀生就相当于人的一日三餐,是杀人还是杀兽于鬼而言不过是食肉还是食肉糜的区别,可他还是做了个吃禽物小鬼,也没去做吃人厉鬼。”
戚岁和给魏向明投去孺子可教的眼神,又说:“是的,其中曲折,你我未经他人之苦,毋做这判官。”
“他是善人,”农妇突然出声,颤声道:“是长乐村对不住他。”